第65頁
“我來晚了?”
沐延昭一笑,聳了聳肩,“沒有,相反,還有點兒早。”
說著,眼角的餘光落在顧婉身上,意猶未盡地抿了抿嘴唇,“這樣的福利可不是每天都有,要珍惜呢!”
顧婉吐出口氣,拍了拍臉頰,面無表情地抬頭——真正老牛吃嫩糙的還不知道是哪個,憑什麼是自己害羞?
…………
夜晚,一時找不到驛站,也只能露宿荒郊。
蕭大郎他們也趕了回來,傷亡慘重,只剩下寥寥幾個護衛,也是輕傷重傷遍身,六郎和七娘似乎突圍出去了,蕭大郎雖然有些擔心,但並未看到有殺手追蹤他們,想必脫險的可能性很大。
齊飛白燃起了火堆,沒有人說在密林里點火危險——他們奔波許久,已經身心俱疲,此時望著跳動的火苗,才能讓身心都安靜下來。
借著火光,齊飛白看向沐延昭,每次相遇,似乎都是自己形容狼狽,這一次,到是難兄難弟,兩人都不好受了。
塞上飛白的劍,自然是極快的,可殺死一群訓練有素的馬上悍將,還是讓他受了傷,傷勢頗重,腿上著的那一箭,甚至傷了筋骨。
他看著沐延昭,又看了看偎依在沐延昭身邊的顧婉,一彎唇角,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他很少笑,笑起來卻並不讓人感到彆扭,還很溫暖漂亮:“餓了嗎?”
沐延昭點頭,摸了摸肚子,聳聳肩,露出一個可憐巴巴的表情:“很餓,此時若是可以吃一碗飛白做的香肉,那可真是快活似神仙了。”
“我去給你做飯。”齊飛白二話不說,站起身就向後面的樹林裡走去。
蕭大郎詫異地盯著他輕快的背影好半晌,遲疑道:“這人……是塞上飛白齊長關?”
齊長關——一個孤僻冷漠,劍法高絕,甘於寂寞的殺手,也會為別人煮飯嗎?
只是,此時蕭大郎也顧不得去好奇一個遊俠殺手,他的心始終提著,雖然陳昊埋伏下的人手被盡數剪除,但誰又能確定,他不會再安排,第二波,第三波殺手?涯州的人,能及時趕到嗎?種種紛亂的情緒,塞滿了他的腦海。
“……你們沐家,實在太心慈手軟,若是當初趕盡殺絕,也不會有今日之禍。”蕭大郎一向穩重,從來與人為善,這一次會對沐延昭說出這句話,恐怕是真的生氣了,畢竟,被利用的是他的妹妹,就是此劫過去,蕭家得以保全,不必與沐家交惡,他妹子的名聲,恐怕也會毀得很徹底,大約,再不會有好的歸宿。
他總還是個好哥哥,總要為嫡親的妹子打算的。
沐延昭只是笑了笑,世人都說,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多少英雄豪傑登上頂峰,都是踩著親朋好友的屍骨上去的,可天底下,還是平常人多,真能手起刀落,殺死血脈親人,毫不遲疑的,又有幾個?!!!
第八十章不速
沐家和陳昊父輩的恩怨,起源於十五年前的楚州災荒。
豐朝前前後後的災荒發生過不知道多少次,十五年前,是場大災。水災、旱災接踵而來,瘟疫橫行,冬日裡還發生了地動,造成整整二十萬災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那時候,水澤登基不久,還是有些雄心壯志的,朝野的局勢,也不曾紛亂到這般地步,最多就是有些風雨欲來的兆頭。
有了災民,朝廷自然要賑災,水澤便派了當時的陳國公陳曦然,陳昊的父親,作為欽差大臣,前往楚州,也不知陳曦然是犯了什麼病,居然私吞了賑災糧款,而且,還在百姓準備進京告御狀的時候,帶兵追殺,殺死足足有八千多人,還將這些人定位為亂民,梟首報功,使得整個楚州哀鴻遍野。
定國公沐放,無意中得到消息,大驚失色,仔細追查,發現都是實情,卻實在查不出陳曦然為何做出如此舉動,要知道,陳曦然一向急公好義,為人敦厚,和沐放的私交甚密,要不然,兩家也不會結成兒女親家。
沐放到底不肯以私廢公,就上報了朝廷,水澤大怒,命沐放將陳曦然抄家滅族,陳家凡是十五歲以上的男丁,盡皆處死,其他的流放幽州,女眷賣為官奴,朝廷旨意下來,沐放只能遵從,任憑愛女跪在臥房前,三天三夜,哭得聲嘶力竭,雙目充血,沐放也愁得一夜白頭。終究還是想不出救下陳家的方法,只能疏通關係,想辦法把女兒和外孫摘了出來!
如今十五年過去,這些陳年往事,多數人已經不記得,也只有世家大族的有心人,還記得那一年陳家血流成河的情景。
輕盈的。像黑夜裡捕食的野貓一般,相當規律的腳步聲響起,打斷沐延昭的沉思。
齊長關拎著一條。還算肥碩的狼回來,已經剝了皮,沐延昭起身。挑了四個護衛們用的頭盔,就近在溪水裡洗乾淨,裝了水,撐在柴禾上。
齊長關的劍,還有削狼肉的一天,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
顧婉想要幫忙,沐延昭卻不許,只兩個男人湊在一起,很有默契地分工合作。狼肉比狗肉更粗糙些,足足煮了大半個時辰,才算是熟了,只是,還有些硬。沐延昭挑了狼大腿上,最鮮嫩的一塊兒肉,分出來,從大樹葉裹著,遞給顧婉。
肉並不好吃,可肚子餓的時候。也就顧不得那麼多。
深夜,坐在荒郊野嶺,對著篝火,啃食粗糙的狼肉,這樣的經歷,沐延昭,顧婉,還有蕭大郎,都少有,只是,蕭大郎心事重重,也沒有時間感嘆,略略地填了填肚子,便就近找了個干慡的地處,鋪上柴禾,躺下睡了。
顧婉也昏然欲睡,隨手把一盒子墨綠色的藥膏塞給沐延昭,身上披著他的衣袍,順勢躺在火堆旁,耳邊傳來的是沐延昭和齊長關細碎的笑語,她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不善言辭,冷僻孤傲的齊長關,也是有朋友的,而且,他居然和沐延昭是朋友,在沐七公子面前,他的表情溫柔,眼睛也很明亮,似乎所有的孤單和寂寞,都離他遠去。
真是奇怪,這兩個身份各異,似乎永遠不會有交集的男人之間,居然會產生友誼?
顧婉忍不住笑了笑,目光落在沐延昭身上——今夜的經歷,她或許會長長久久地記住,不知道,沐七公子會不會銘記於心,應該會的,今夜有亡命,有佳人,有摯友,人生最難忘的東西,都在今夜出現了,他又怎麼敢不記憶深刻?
沐延昭當然不知道,他心悅的姑娘正脈脈地看著他,他只眉目含笑地伸手替齊長關包裹崩裂的傷口,每一處傷,都細細上了藥。
齊長關穿的單薄,臉色也蒼白,他一路行來,受傷頗重,此時腿上的傷口血流未止,黑紅的血絲滲出,滴在糙綠色的地上——他這一生,甘願為之流血的人很少,沐延昭卻是第一個。
“要是我找不到你,會如何?”
剛才的情勢太危險,齊長關這般冷靜的人,也忍不住想,他要是沒有及時趕到,又會如何?
沐延昭一揚眉,手指靈活地把手中的裹布綁了個結,滿意一笑:“那你就該羞死了。”
精擅追蹤的塞上飛白,可是能把最會隱藏的狐狸,在最廣大的荒野中尋出,何況是蕭家一雙千金公子哥,還帶著兩個行動不便的大活人。
聽他這般說,齊飛白也只能閉口——其實,他是輕易不信人的,沐延昭這次是到了享城,才隱約感到不對,為防萬一,托人給他送了封信,托的人是陌生人,一般情況下,齊飛白是連見都不肯見,但因為事情涉及了沐延昭,他也只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了。
兩個人都不是多話的人,即使是故友重逢,也只是默默相對,很少交談。
一夜光陰,很快過去,第二天一大早,蕭家和沐延昭他們便分開,齊飛白護送沐延昭和顧婉回涯州,蕭家大郎要返回大庸。
也許是陳昊夠果決,一旦失敗,立即收手,絕不肯多作拖延,他們這一次,一直到了涯州境內,和急得焦頭爛額的孫鏢頭,還有沐家大公子派出的大批人馬匯合之後,也再沒有遇上半個匪徒,連攔路打劫的土匪,也看不到。
顧婉離家時雖然做了安排,交代了去向,可她被綁架的時候,王大和王二是一塊兒被迷昏的,後來被拋在享城郊外,被沐家的人救起,自是心急如焚,第一時間就送信給顧安然,顧安然更是顧不得請假,直接就衝出集賢館,直奔享城而去,若非孫鏢頭阻攔,說不定顧安然早就驚慌失措,出城去找妹妹了。
此時見到完完整整,安安全全的顧婉,顧家上下才算鬆了口氣。
顧安然捨不得責罵飽受驚嚇的妹妹,惡狠狠的目光全往沐延昭身上招呼,‘嚇’得沐延昭,即使蠢蠢欲動,也不敢去牽顧婉軟乎乎的小手。
看著沐家七公子難得一見的侷促而尷尬的眼神,顧婉不由莞爾,低下頭,任由大哥拉著自己的手,登車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