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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王府是太子親自給沐延昭挑選的,以太子對這個弟弟的疼愛,王府自然差不了。亭台樓榭,無不精巧奪目,園中引入活水,養了一池的荷花。即使是秋日,景致比起春夏,也毫不遜色。
柳氏身為太子妃。自然是坐在主位,看到弟弟家被打理的不錯,宅院乾淨,僕役們手腳利落,進退有度,尤其是自家這位弟妹,年紀輕輕。氣場十足,待人接客,如沐春風,即使不穿王妃的正裝,竟似比她當年見過的豐朝皇后還有氣勢。
她心裡滿意。臉上的笑容更濃:“婉娘家裡的吃食,在大庸也算獨一份兒了,別客氣,還有你藏的好酒,拿出來讓嫂子開開眼界。”
顧婉失笑,吩咐人擺酒擺飯。
酒菜上桌,沐家的幾個嫂子還好,其他人卻是看得眼花繚亂,尤其是唐娟。往日最好美食,恨不得多帶一個肚子來,顧婉弄出來的吃食,的確是比現在高出不止一個時代,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讓人吃得恨不得把舌頭都吞進肚子裡,更難得的是新鮮,除了她這兒,整個慶朝都再也找不出來。
唐娟夾了一片薄薄的臘肉,吃得眯起眼,見她喜歡,她妹妹唐紅,自己不怎麼吃,就一個勁兒給她夾菜。
唐娟顯然習慣了自家妹子這般,也沒覺出不對,顧婉卻驚奇,唐紅這姑娘生得體態婀娜,眼神羞怯,寡言少語,待唐娟簡直不像是姐姐,就和個貼心的僕從一般,經常用不著唐娟說出口,她就提前把自家姐姐的心思猜到了,那副盡心盡力的模樣,知道的看了,會說是二人姐妹情深,這不知道的看了,指不定會以為唐紅這是在唐家受盡欺負,養成了謹小慎微的習慣。
都說涯州出才傑,大庸多嬌女,大庸的女孩子們性情彪悍者眾多,就連庶女,也並不遜色,這樣的還真少見。
顧婉驚奇一回,也不大放在心上,無論是姐妹情深,還是心裡藏著別的什麼東西,都與她無干,唐娟是陳文柔的愛徒,想來就算有一個不省心的妹妹,也出不了大問題。
“這蝦仁味道不錯,婉娘給我準備些,我拿回家吃。”
“涼了可不好,太子妃喜歡,便讓廚子來學。”
柳氏一挑眉:“那我可真派廚子過來,你別捨不得。”她最愛這素炒蝦仁,一個人就消滅了半盆,還是顧婉擔心她吃壞肚子,再不肯給她上了,這才作罷。
唐紅聞言,也細聲細氣地道:“……奴家也厚著臉皮,拜託王妃,且讓奴家跟著王府的大廚學一學這道菜。”
她手指著唐娟吃得最多的臘肉炒蘑菇。
顧婉一怔,隨即點頭:“唐妹妹喜歡,自然沒問題,也不是什麼需要敝帚自珍的絕技。”
唐娟到是有點兒不好意思,畢竟這時節,私家菜譜一般都是秘不示人的,不過她性情比她妹妹彪悍多了,拿帕子抹了抹嘴唇,笑道:“王妃如此大方,我也就厚顏無恥一回。”
說著,她一拍腦袋,臉上露出幾分無奈:“別的都好說,就是這口舌之欲,實在讓人抑制不住,要怪啊,只能怪王府的飯菜,太吸引人!”
一句話,飯桌上的氣氛頓時輕鬆了幾分,吳氏笑著去拍唐娟的腦袋:“就你這麼個好吃的,也只有你家男人養得起,放到別人家,非把家裡吃窮了不可!”
唐娟家的男人書畫雙絕,一幅畫千金不賣,有錢的很。
唐娟自是不依,伸爪子撓過去,眾人笑作一團。
一邊吃酒笑鬧,歌舞伎也準備好,不多時,鼓樂齊鳴,一隊隊的歌舞伎作胡旋舞。
在座的小娘子,小媳婦們正玩的熱鬧,沉悶的鐘聲,遙遙傳來,一聲,又一聲,透過鐘鼓的聲響,接連不斷地侵入顧婉的耳朵。
顧婉一開始還回不過神兒,在座的其他人也回不過神,好半晌,啪一聲,不知是誰的碗筷落地!
這鐘聲似乎是……大興宮傳來的?
是……喪鐘?
第一百七十三章遺命
皇帝……死了?
沐延昭的親爹去世了?
顧婉手足無措,即使這位皇帝的存在感一向不是很強,即使朝政早就是太子處理,即使因為身份原因,顧婉很少和沐放接觸,可她聽見這一陣陣的喪鐘聲,還是忍不住渾身發顫。
不獨是她,在場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尤其是沐八娘,整個人僵立當場,臉上一絲血色也無。
顧婉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派人將從教坊找來歌舞的舞姬送走:“各位,大家都快回家更換素服,寶笙,寶琴,你們把家裡的素色披風多拿幾件兒,給大家遮擋一二。”
說完,她一手摟著沐八娘的胳膊,把她拖到屋裡。
八娘最喜艷色,也喜歡各種閃閃發光,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這會兒鞋子上墜了好幾顆火紅的寶石,甚是顯眼。
顧婉找了半天,竟然沒有適合八娘穿的鞋子。
八娘的腳比較大,別看年紀小,顧婉的鞋子,她連踩都踩不進去,沒辦法,也只好先把鞋子上的寶石拽下來,拆去衣服上的金線花紋,暫且將就。
王府的僕從們都手忙腳亂地活躍起來,捧水盆的捧水盆,持銅鏡的持銅鏡,聚會的貴婦人,個個卸下身上的釵環首飾,披上素色的衣裳。
今日參加宴席的都是年輕人,竟然沒有一個經歷過喪事,又都是身上有誥命,必須進宮哭靈的,鬧到後面。一派混亂,幸虧顧婉還沉得住氣,總算挨個把人送上馬車。
此時天色漸暗,忽然來了一陣北風。冷的厲害。
顧婉瑟縮了下,抬頭望著偏向暗紅的太陽出神。
“王妃?”寶笙咬牙道,“公主怎麼辦?”
沐八娘癱在榻上。整個人都虛脫了,眼神迷惘,哭又哭不出來,甚是可憐。
顧婉吐出口氣,低聲道:“備車。讓廚房準備一碗米湯給她灌進去。”看見八娘,她便忍不住想到沐七,也不知沐七如何了!
車準備好。交代沐十一叔謹守門戶,顧婉便帶著沐八娘一起出門。
街面上也是兵荒馬亂,行人各個行色匆匆,商鋪也卸下了招牌,大門緊閉。時不時能看到金吾衛的人沿途警戒。
顧婉的馬車,掛著王府的牌子,一路暢通無阻,連同樣趕去哭靈的官員的車輛,也給她讓路,再加上七王府距離皇宮是最近的,她的馬車趕到皇宮的時間,比別人早許多。
她身為王妃,還是當今最受太子寵愛的。七王爺沐延昭的王妃,即使是這般時候,滿宮蕭索,她也不會被人怠慢,何況,她身邊還有一個公主在。一到宮門口兒,就有兩個換了銀色腰帶的御林軍,齊齊迎上來:“見過王妃,見過公主,太子有令,王妃和公主速去大興宮。”
顧婉心裡一咯噔,點點頭,也顧不上客氣,逕自拉著腳下無力的沐八娘,就衝去大興宮,正殿處朝臣雲集,她乾脆抄近路去了偏殿,對宮廷陳文柔最是熟悉,以前講課的時候,有意無意地便把宮廷結構說給顧婉聽,這會兒到用上了。
從偏殿繞道內室,一進門,顧婉見太子,太子妃,信王,義王都在,自家舅舅劉衎,和師父陳文柔也在。
太子妃臉上掛著淚水,劉衎面無表情,信王低著頭,神色晦暗,義王還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似乎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或許是打擊太大,不知所措。
屋內人雖然多,可卻冷寂的厲害。
沐七立在最靠門口的位置,除了雙目微紅,臉上到沒顯出過分的悲色,顧婉行了禮,走過去,偎依在他身旁,只覺得他的身體在不停地顫抖,心下難受,伸出手,不顧在人前,和他雙手交握,才覺得他冷如冰的手漸漸有了溫度。
薰香繚繞,煙霧籠罩中,沐放躺在平平整整的榻上,身上蓋著黃色的軟被,大概是御醫用過某些藥物,臉色還好,宛如熟睡。他的兩位庶妃跪在榻上,正小心翼翼地給他擦拭身體。
沐八娘看了父親一眼,眼眶一紅,淚珠滾落,伸手捂住嘴,低聲嗚咽,太子妃過去摟住她的肩膀,小聲勸慰。
不多時,大興宮的總管太監張宏,微微顫顫地進門,躬身道:“啟稟太子,百官已經齊聚大興宮。還請太子殿下下旨,宣讀遺詔。”
沐延旭咬牙,扭頭看自家幾個兄弟,閉了閉眼,冷道:“准奏。”
張宏捧出紫檀木的盒子,打開鎖,取出遺照,當眾宣讀,遺照宣讀的很順利,並未出百官意料之外,不過是太子沐延旭靈前即位,眾大臣輔佐新君,沐家親眷,按照關係遠近,按規矩服喪,還專門點出,他的兩個庶妃年紀尚輕,又無子女,實在不忍心令其孤老宮中,准出宮由娘家侍奉。
兩個庶妃頓時大哭,直喊著寧願跟聖人一起去!
顧婉嘆氣,這兩個庶妃都是沐放入主大庸之後納的,還是花樣年華,最大的也才二十,小的才十七歲,還有幾十年的日子好活,據說在家裡都不大得寵,即使出宮,作為皇帝的女人,也不可再嫁,一輩子孤獨終老,也難怪她們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