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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安然對同窗之間的鬥爭和嫉妒心,了解的還算透徹,當年他剛到大庸時,一入書院,就因為沒有顯赫的出身,又聰敏好學,得到師長賞識而極受同窗排擠,那時經驗不足·碰了幾次壁,才把那些人分而化之,融入其中。
現在,經過三年錘鍊,雖然企圖心並不比在座的任何人要小,但或許是腹有詩書氣自華,他對這些,到是心平氣和起來,就連面對顧師·顧一清,也只是心懷敬意,並不曾像其他人那般忐忑,自也就頗為從容。
顧一清躲在門後,也觀察到各位學子的情形,顧安然的行為舉止,也被他看在眼裡,不覺撫須而笑:“聽說顧家的一應事務,都是顧家小娘子打理,我本以為這小子就算會讀書·怕也是個書呆子,現在看來,到還算通曉人情世故呢。”
誠然,在這三年裡,顧婉一心只關注顧安然的身體,竭盡全力地去照顧自家大哥,怕他重蹈覆轍,並不曾擔心過,自家這位大哥會變成個只懂得讀書的書呆子。
一來,顧安然自幼就出外遊學·返家時已經勉強算成年,性格已經養成,該見識的人情苦暖·也都見識過了,二來,顧婉還覺得,男人二十歲之前單純一些,並非壞事,男人都是要三十歲之後,才會成熟的,要不然也不會有三十而立的說法……要是大哥真像前世一般·吃盡苦頭·人情冷暖到見識到了,卻也怕會無意間左了心性······
當年大哥懷才不遇·憂思成疾,早早去世·怕是多多少少,和他太急迫地想要改變自己和顧家的命運有關!
再說,等顧安然見到他們那位總有奇思妙-想的舅舅,再想過悠哉自在的生活,恐怕就大不易,將來受磨難的時候多著呢!
顧婉可不想大哥小小年紀就變成一隻老狐狸,還是按部就班,一點點成長為妙-——不過,現在看來,顧安然就算沒變成老狐狸,也是小狐狸一條。
可惜,顧安然想置身事外根本不可能。
估計從顧一清對他另眼相看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在座所有學子的‘眼中釘,了。
這時,石恆看著顧安然的面貌,意外地輕咿了一聲,隨即朗聲道:“這位兄台,此處是顧先生的客廳,你隨意走動,未免失禮,還是坐下靜候吧。”
他到並非壞心,而是認出了顧安然,才出聲指點,怕他還未見面,就給顧一清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
這坐墊底下的地面凹凸不平,還有很多細小顆粒,坐在上面,簡直可以說是如坐針氈,偏偏還是固定的,無法移動,這群人好面子,又不想給顧一清留下壞印象,坐不住也要堅持著正襟危坐,不肯起身。
顧安然一笑,從善如流地走到石恆身旁落座,只是他不像其他人那般正襟危坐,而是只坐了坐墊的半邊,曲著腿,懶洋洋的樣子。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掃了他一眼,看他衣著打扮,貴氣不俗,一身的書卷氣,又是早早在顧師面前掛了名,不覺警惕——嫡傳弟子的名額只有幾個,多一個競爭對手,就少一分把握。
若是這人的身份真有特別之處,或者是顧師的親戚,那恐怕就成了內定的嫡傳弟子……
“兄台,在下王道明···…你也姓顧,敢問可是顧師的親族?”
“王兄有禮。”顧安然失笑,真沒想到人們會這般想,開口笑道,下雖仰慕顧師才學,無奈緣慳一面,更非親戚。”
他的話音一落,到有好幾人鬆了口氣,在座的氣氛都略微放鬆了些許,偏偏就有一人略帶不屑地插口:“不是顧師的親人,居然還敢做出這般張揚的姿態,毫無讀書人的沉穩氣度,真以為特立獨行,顧師就願意收你為弟子了?”
王道明皺眉:“舒兄,咱們即將成為同窗,你何必口出惡言?”
那剛才開口出聲的,一見王道明發話,居然有幾分懼意,乖乖住了嘴,不情不願地去吃桌子上的果品。
王道明這才轉過頭,對顧安然笑道:“顧兄不必在意,那人是舒傑,以前也是名門,現如今家裡早忘了名門的規矩,變成純粹的商賈了,賺錢不少,為人卻有點兒刻薄,不過,此人學識甚佳,當年在書院的時候,先生就極喜歡他的詩書文章,說是文辭華美,少有人能及。”
顧安然並不意外,能坐在這裡的,哪一個不是人中才俊?
客廳里稍稍靜默了一會兒,石恆有些坐不住了,開口道:“真沒想到,顧師的生活如此清苦,我看著宅院,比我家的也好不到哪裡去。”
石恆家境貧寒,窮苦人出身,雖說入學之後,靠先生接濟,還有替人代筆寫信,抄書,為各個商賈人家算帳,辛苦多年,有了一點兒積蓄,但石家的生活,依舊節儉,要不然,也不會為了省錢,連提前到涯州備考都不肯了。
“你才知道?”舒傑不耐煩地瞪了石恆一眼,“從顧師入住,我就發現了,這什麼破宅子,屋舍到是闊朗,可前後透風,地面不平,花糙落敗凋零,連院牆都陳舊不堪,哪裡是顧師該住的地處?”
其實是舒傑誇張,這宅子雖然不算好,但也不是不能住,至少,顧安然就沒覺得怎樣,他們以前在上琅,住的宅子還比不上這座呢。
“你們這次想送的什麼書畫名作,珍品孤本,都比不上我送的禮實用,看見沒?”說著,舒傑就一招手,叫過立在門外靜候的僕人,從他手裡接過一個樟木盒子,把裡面的地契取出,放在桌上,“我花了五萬兩銀子,給顧師買了一座七進的大宅院,還是在興元城最繁華的地段,從大庸請來了最好的工匠打造家具,光家具,又花了三萬···…”
在座的頓時譁然,誰也沒想到舒傑居然這麼捨得!
雖說都是風雅之士,可第一次拜師,一般沒什麼人送特別貴重的禮物,就算是帶著書畫珍品,大多也不會是上萬兩的,這宅院,真堪稱大手筆了。
舒傑洋洋得意,仿佛他已經是板上釘釘的顧師弟子,掃了一眼顧安然,冷笑道:“我看顧兄兩手空空而來……怎麼,囊中羞澀,連拜師禮都不曾帶?”
顧安然也不惱,笑道:“自是比不上舒兄豪富,在下家中貧寒,只帶酒水一壺,四色點心一份而已。”
這話一出,連石恆都嚇了一跳,王道明也頗為意外,他看顧安然穿戴雖然簡單,但衣服用料做工,無一處不是精益求精,顯然家境不錯,還以為這人會送上什麼大禮,沒想到…···就是啟蒙時,送先生拜師禮,也沒有這般湊合的。
他還未曾開口,後門忽然洞開,顧一清大踏步地走進來。
學子們都嚇了一跳,忙不迭起身見禮。
顧一清一邊揮手,“免禮,免禮,又不是正式場合,用不著拘泥……”
說著,他腳步不停,一路走到正門前,盯著王大左看右看,看得王大渾身發毛,才一把將他手裡拎的竹筒搶過來,也不開蓋,只湊到鼻前輕嗅了一下,陶醉地長嘆道:“就是它,就是它,沐七那小氣鬼,藏著掖著不肯給我喝,以後,我還不是想怎么喝,就怎么喝了?”
眾位學子面面相覷,都驚訝不已,一起扭頭看向顧安然,顧安然也是苦笑,他著實沒想到,顧師顧大名士,居然是個嗜酒如命的酒鬼!
“咦?”顧一清目光一頓,捧著淺綠色的竹筒,在陽光下轉了一圈,驚疑道,“大郎?這字是你寫的,我認得出,這畫是誰畫的?”
畫是人物畫,前朝‘酒仙,李敏清的醉酒圖,和如今的大多數人畫畫,重意不重形不同,此畫是形意皆重,不但把酒仙醉態,描繪得活靈活現,人物也栩栩如生,在陽光下轉動,整個人物立體感十足,仿佛活了一般,似乎已踏步,就能從畫中走出……
第六十二章切磋
“舍妹閒暇時做來玩的,不值一提,到還能用。”顧安然洒然一笑,落落大方地道,點名了這就是個酒壺,玩意兒而已。
顧一清頓時驚為天人——那小姑娘才十一歲呢!
其實,顧一清自己就是當世海內聞名的大書法家,大畫家,他最擅楷書和工筆,墨寶是千金難求,就顧婉這樣的,天分有一點點,靠嫻熟爭勝,在旁人眼裡,自然是畫好字也好,可擱在顧一清眼中,也只能算得中等,不太差!
奈何顧婉是重生的,他了解顧一清的喜好,又在二十一世紀混了那麼久,見多識廣,素描學了,畫畫立體畫,也一點兒問題都沒有,自然,她在竹筒上畫出來的畫作,就變得極為有趣,還很討顧一清顧先生的喜歡。
顧師說好,別人就是看著一般,也不能說不好,再者,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兒,能畫出如此惟妙-惟肖的人物來,的確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