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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一場風波,波及到的並不單單是幾個正好被人供述出來的倒霉鬼,還有先前已經遭遇重挫的前汝寧伯楊府。楊珪被遣開平,為了族長之事,鄭夫人儘管是使出渾身解數和一眾族老理論,可終究是架不住如今沒了世襲爵位,家底又空空的事實。更讓人難堪的是,親家陽寧侯府那邊馬夫人竟是親自過來,要把陳冰接走,兩邊又是大鬧了一場。於是,當外頭傳來消息,之前宮中竊案要再度重審,極可能楊家還要罪上加罪的時候,她幾乎為之崩潰,再也不接待上門的馬夫人,更不用說四下悄悄串連的楊家十一老爺楊珞,只在外頭奔走。

    轉眼就到了臘八,曲永夏太監和成太監尚未從牢里出來,三法司的會鞫也仍然沒個結果,每日裡還有新的店鋪人家被查封,錦衣衛則仿佛是一下子失去了往常的風頭,那一座錦衣衛后街越發人影寥寥。京城中雖人心不安,但這臘八終究是大節,不可不過,如佛寺者更是擺出了專門的粥棚,專給窮苦百姓舍臘八粥。

    這也是各府行善的時節,從臘月初開始,米糧和各色乾果等等就一車一車地送進了一眾寺廟,因而到了這一天,如護國寺等就特意邀請了各家主人們前來精舍,一則是答謝一年到頭的香火錢,二來也是贈主持開光的佛像念珠等等。由於護國寺主持智永好歹是受過敕封的,除卻皇家的公主郡主之外,其餘的夫人奶奶們多半賞臉光臨,就連為了遮掩派柳姑姑之前去護國寺那一遭,因而特意送了一些糧食和銀錢的陳瀾也得了帖子,思忖片刻最終還是去了。  

    然而,在竹林精舍中,應付了一群當家的夫人奶奶們,她卻意料之外地遇到了四妹陳灩。見陳灩一身素淡顏色的衣裳,守了禮法又不失得體,而且越過眾人主動上前和她打招呼,眼神中仿佛有些游移,她在含笑見過之後,心裡就有了大約的猜測。

    果然,在主持智永露面之後,陳灩隨便拿了一串香木佛珠,緊跟著就立時開口邀約陳瀾去後頭的塔林逛逛。因這一日護國寺外舍粥,寺內全部封閉,以迎候一眾誥命夫人,因此陳瀾忖度不會有外人闖入,便跟著陳灩悄悄退去。待進了寺後那一扇小門,陳灩就吩咐隨行的兩個媽媽只在門前守著,又拉著陳瀾登上了台階,卻絲毫沒顧忌陳瀾身後的柳姑姑和長鏑。

    “二姐的事情我就不說了,雖是母親硬是讓我來見你,但使她知道咱們見過,想來也不至於再糾纏我。其實,今次我來護國寺,是因為我家相公。”

    陳瀾聞言頓時眉頭一挑:“他?”

    “我昨天對他提到收到了護國寺的帖子,他原本對這種事情最不耐煩的,可卻破天荒沒說什麼,反而興致很好多喝了好幾杯。臨睡前我聽到他嘟囔著三姐夫的名字,又說什麼讓你當初看不起我之類,我就生出了狐疑……”陳灩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好半晌才咬咬牙說,“我設法套問了好一陣子,他迷迷糊糊之間說是從六科廊一個給事中那裡聽到消息,錦衣衛那位歐陽緹帥,還有三妹夫之所以沒有出宮,仿佛是連日來一直在內官監那邊受鞫問。”  

    護國寺統共不過一二百年的歷史,遠遠比不上那些自魏晉唐宋就傳下來的千年古剎,所以所謂塔林,其實不過是兩座佛舍利塔,再加上元朝的舊碑和本朝的幾座梵文碑,乍一看去,偌大的地方顯得空空曠曠,最是難掩人行跡。再加上如今寒風呼嘯花木枯伏,越發顯出了一種蕭瑟荒涼的景象。

    因沒帶出手爐來,陳瀾原本就在輕輕跺腳,乍聽得陳灩此話,她驟然心裡一縮,但面色竟是紋絲不動,那目光不住地在陳灩身上打量。

    “四妹妹今天來,便是特意告知此事?”

    “沒錯。”陳灩連忙點了點頭,見陳瀾似乎並不信,她不禁有些焦急,“我也不知道這事情是真是假,興許只是他嫉妒三姐夫前途正好瞎編出來的,可有道是酒醉吐真言,三姐你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總得設法打聽打聽!再說了,三姐夫進宮之後,可曾有消息捎回來?若是沒有,興許就真是有什麼不對勁。你是御封的縣主,尋個藉口進宮還不容易麼?到時候無論是皇貴妃,亦或是賢妃娘娘,她們那邊總能有些消息。”

    陳瀾看著眼神焦慮的陳灩,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點了點頭:“此事我知道了,多謝四妹妹關切。”  

    “這沒什麼,三姐從前助我良多,這也是我該做的。”陳灩這才鬆了一口氣,面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三叔坐穩了爵位,若是我們姊妹幾個遇到什麼事,卻決計指望不上他,我父親就更不用說了……咱們家裡出嫁的姊妹三個裡頭,就數你嫁得最好,三姐夫人也可靠,若他有什麼萬一,日後還能指望誰?”

    見陳瀾微微點了點頭,陳灩便抬頭看了看天色,隨即歉意地說:“我家那位老祖宗最是嚴苛,說是午時之前一定要回去,我不能再留了。若三姐信得過我,有什麼消息儘管知會一聲,我一定盡力就是。”

    望著那素色人影匆匆下了台階,到了門口和兩個媽媽會合便快步離去,陳瀾低頭看了看剛剛臨走時陳灩緊緊握過的手,剛剛紋絲不動的臉色終於有了變化,腦海中更是飛速琢磨著楊進周那天凌晨回來時的情形。除卻楊進周除了最初一日之後,五六天都不曾送過消息回來這一點相當的古怪,鏡園內外並沒有絲毫的動靜,怎麼會出來這所謂的鞫問?

    剛剛柳姑姑和長鏑離得稍遠一些,卻不是為了避開,而是防止有人誤闖或偷聽,這時候兩人都上了前來。儘管陳灩刻意壓低了聲音,可卻沒顧忌他們,而她們一個是在皇后身邊磨了十幾年,一個是宜興郡主一手教導出來的,陳灩那鄭重其事的表情,還有那隨風飄來的話語,足以讓她們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夫人,我那天進宮去見皇貴妃的時候,還聽說皇上親自去內官監見了那三位公公,後來外頭的事情揭開鍋之後,雖說人尚未放出來,可怎麼看也該是撇乾淨了干係,怎麼會和咱們大人又扯上了?那蘇姑爺素來有些好高騖遠自以為,說不定聽著風就是雨,胡說八道而已。”說到這裡,柳姑姑又看了看長鏑。

    長鏑瞥了一眼陳瀾,也忍不住嘟囔道:“柳姑姑說的是,四姑奶奶這話也未免太滑稽了些。老爺那次一夜沒回來,第二天便揭出了一樁大案,說不定就是老爺建了大功呢,哪有功臣不賞先關起來審問的!要是夫人真的不放心,索性讓柳姑姑再進宮一趟好了。”

    “你當進宮是吃飯一般,三天兩頭就能隨便跑?”陳瀾搖了搖頭,又笑道,“之前是自從皇貴妃冊封日的傳見之後,好久沒去過了,所以讓柳姑姑去代為拜見並無不妥。如今卻是五天前才去過,拿什麼理由再跑一趟?這樣,回家之前咱們往江米巷千步廊那邊繞一繞,順便看看東安門大街西安門大街和北安門大街是什麼光景。”

    長鏑跟著宜興郡主早就把入宮當成了家常便飯,此時聞言撇撇嘴就不說話了,而柳姑姑卻一下子警醒了過來,隨著陳瀾往塔林另一邊門走去的時候忍不住就歉然說道:“夫人,都是奴婢的不是,那會兒貿貿然往宮裡跑了一趟,如今真正遇著事,竟是讓您犯了難……”  

    “只是還沒影的事,柳姑姑就別惦記這些了。如今這當口滿城風雨,貿然進宮反而不妥。四妹也就是來提個醒,你們剛剛還說是胡說八道,這會兒怎麼就緊張起來了?”

    三個人一邊說一邊漫不經心地在塔林里走著,不知不覺就已經到了深處。突然,陳瀾看到不遠處赫然有一座斷碑,腳下一頓就徑直走了過去。待到近前,她摩挲著那已經變得光潤的斷口,若有所思地辨認著下頭的字跡,卻是寫著至正十一年重修崇國寺的字樣。這一年多來看了許多史書的她一下子想起這便是元末紅巾軍起義的年份,正沉吟時,突然聽到了背後傳來了一聲驚呼。

    “誰?”

    陳瀾慌忙轉身,見柳姑姑和長鏑已經全都是背對著她,在她們倆身前不遠處正是兩個身著青衣的男子,瞧著像是主僕倆。那披著一件半舊不新皮大氅的主人大約二十出頭,臉上表情溫和,那淡淡的微笑在這寒冬中恰是有一種使人如沐春風的感覺。而那僕人身材高挑劍眉英目,面色卻異常冷冽,看上去大約十七八歲——乍一眼看去,陳瀾甚至覺得,這人和自己的丈夫楊進周仿佛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只那冷臉就足以讓人退避三尺。

    想歸這麼想,這塔林中突然闖進了兩個男人,她心頭吃驚自然非同小可。然而,就在她思量護國寺怎會在今日女客雲集之時放進了兩個大男人時,就只見柳姑姑上前一步,竟是屈了屈膝,隨即語氣不太確定似的問了一句。

    “可是……荊王殿下?”

    一聲荊王殿下,一旁的長鏑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而陳瀾則是在震驚之餘,心底難免大覺古怪。諸多皇子之中,除卻那些年幼的小皇子,就連吳王她也在千秋節坤寧宮覲見皇后的時候偶爾遇到過一次,更不用說原本就是親戚的晉王和猶如牛皮糖似的淮王了。唯有以好男風出名的荊王,她還是第一次見。想來護國寺放了他們進來,一是因為皇家威嚴不得不從,二來也是因為這位皇子殿下名聲在外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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