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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頭上戴著黑布套,頭臉被遮得嚴嚴實實,而嘴裡也大約塞了什麼東西,雖然在死命掙扎,可聲音卻咿咿嗚嗚聽不分明。只那和今夜其他黑衣賊子看上去完全相同的裝束下,他卻發現其穿著一雙烏皮靴。這個發現讓他腦際一震,竟是情不自禁地上上下下又是一陣打量。這一看之下,他原本的疑惑頓時變成了震驚,待到最後再也不敢多留,匆忙上馬出了西角門。
直到馳出胡同和自己的一應屬下會合,他才感覺到心安了些,然而,那雙烏皮靴卻依舊在眼前晃悠。走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勒住馬,也不顧往頭裡身上鑽的雪花,陡然之間想起自己曾經在什麼地方看到過那雙鞋子,臉色一時間變得一片蒼白。
那不是文武百官平日上下朝穿的皮靴,而是皇室貴人的式樣!而且,那上頭還有一圈特別的金色花紋,分明是淮王……倘若他猜得不差,那一位這一回只怕是徹底垮了。可那個蠢貨栽了不要緊,要是連他也一塊連累了進去,他這幾十年的苦苦掙扎豈不成空?
“侯爺,侯爺?”
後頭的呼喚聲一下子把陳瑛從咬牙切齒的惱怒中驚醒了過來,他故作若無其事地往後頭看了一眼,隨即才淡淡地說:“什麼事?”
“沒事,只是小的看您……”
“沒事就不要囉嗦!”
陳瑛心頭大惱,怒喝了一聲,見那校尉慌忙退回去再不做聲,他一把抓住了韁繩,深深吸氣吐氣,竭力調勻了呼吸,良久才睜開了眼睛。事到如今,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好在他前頭雖是動作慢一些,可終究是一舉一動都有理有據,只希望不要給人有機可趁……早知道陳瀾能夠如此得皇帝眼緣,他就該想方設法把人拉過來,而不是讓她徹底投靠了老太太!
……
鏡園帳房的外間這會兒只剩下了皇帝和楊進周羅旭張銘,但一牆之隔的裡間,陳瀾雖是不曾再把眼睛湊在那fèng隙往外頭瞧,但耳朵卻是豎得老高。然而,當聽清楚了張銘和皇帝的對話之後,她只覺得一顆心猛然一跳。
“皇上,頭一個人是主動告密,可猝不及防下,死屍之中卻有人暴起突襲。一眾屬下原以為他意在挾持我,所以少不得有所鬆懈,竟是讓那告密者為人滅口。臣慚愧之餘,令屬下著力搜索,終於又搜到了七人活口,因不敢私自審訊,所以就一併帶了回來。只不過,臣懇請皇上,將之前蕭世子交由臣和楊叔全帶回來的那個黑衣人另行關押審訊。”
張銘的為人皇帝自然清楚,然而,此時這語焉不詳卻讓他有些不快:“韓國公有話儘管直說,不要藏著掖著,在這兒的沒有外人。”
斜睨了一眼有些訝異的楊進周,張銘就知道,這位多半也沒有察覺到端倪。他原本是可以裝作不知道的,可一想到外頭看管的除了他的心腹,畢竟還有鏡園的眾多僕役在,有個萬一不好收場,因而不禁暗自嘆了一口氣。
“皇上,蕭世子交給臣和楊叔全的人,疑似……疑似五殿下。”
此話一出,皇帝的面色只是微微一變,而羅旭和楊進周卻吃驚不小,兩個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碰到了一塊,繼而同時露出了微妙的表情。羅旭是嘴角一挑,暗嘆這淮王連謀逆這種事情也敢親自出馬,實在是活得不耐煩了。楊進周則是垂下眼藏去了眼中的那一絲鄙薄不屑,須知連父親當年被祖父逐出門,縱使滿心怨望,也不曾對本家施以任何報復,淮王身為皇子,身為人子,竟是這般不忠不孝,卑劣無恥這四個字來形容此人都是輕了!
而皇帝在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淡淡地說:“朕早知道那個逆子出了宮,可卻沒料到他竟然敢親身出面。一生一世就只有這一回的膽量,只可惜用錯了地方!這樣吧,你令心腹將周圍人全部隔絕開來,等著待會與朕的其他禁衛扈從一塊回宮。你出去安排一下,不要讓任何你的心腹之外的人與其接觸。朕信得過你,可信不過其他人。”
這赤裸裸的提醒讓張銘心裡為之一緊,旋即連忙應下之後出了門去。他前腳一走,皇帝便扭頭衝著那低垂的裡間門帘道:“都出來吧,這會兒不礙了。”
楊進周和羅旭同時抬頭,因見陳瀾和江氏彼此攙挽著出了門來,前者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只礙著皇帝在場,終究只能迎上前去行了個禮。這時候,皇帝看著那已經團聚的一家人,這才微微一笑:“阿瀾,朕打的包票,這會兒總算是兌現了。你忙活了一整個晚上,連帶你婆婆也是擔驚受怕了這麼久,就讓叔全留下吧。朕和紀曦就先回宮了。”
“皇上……”陳瀾心裡還惦記著此前那血腥的一幕,此時聽皇帝絲毫不問,竟是鬼使神差地解釋道,“皇上,之前那女尼是龍泉庵主,此前我隨著娘去八大處時,曾經……”
“亂臣賊子,專挑了你說話,不外乎是為了禍亂人心,難道朕還會信不過你?她說的那些話你只管丟開就是,至於她如何策劃的此事,想來那七個人總不至於一張嘴都撬不開,再說還有那個小畜生,蕭朗那邊興許還有線索……不早了,你們也不用送朕。紀曦,隨朕出去。”
羅旭答應一聲便跟在了皇帝後頭,只出門時,他仍是忍不住看了面色蒼白的陳瀾一眼,繼而冷不丁朝楊進周做了個手勢。見其點點頭赫然明白了,他這才快走幾步上前替皇帝挑開了帘子。可就在這時候,門外赫然是提著食盒滿臉堆笑的方太監。
“皇上,薑湯已經熬好了……您這是……”
他這話還沒說完,皇帝就示意他打開食盒,親自取了一碗,又示意羅旭自取一碗,旋即看了看上頭還剩三碗,就朝裡頭努了努嘴:“送進去給叔全他們一家三口,然後隨朕回宮!”
第343章水滑洗凝脂,春光恰正好
看到方太監進來,撂下食盒說了兩句客氣話拔腿就走,屋子裡的一家三口你眼看我眼,原本要轉身追出去的楊進周卻被江氏一把攔住了。江氏指了指那敞開的食盒,因笑道:“皇上既是說了不用你們送,大約是想驚動少些,免得拜來拜去,看在人眼中成了大事。索性咱們按照吩咐先喝了這一碗薑湯再說,也免得萬一出去,在外頭和裡頭冷冷熱熱的這麼一走,感染了風寒。料想外頭還得有諸多準備,沒這麼快起行。”
江氏既這麼說,楊進周就點了點頭,首先從食盒裡頭端了一碗薑湯給母親,旋即就把第二碗送到了陳瀾面前。見她緊抱雙手,仿佛有些痴痴的,他不覺想起了皇帝之前那番話中提到,陳瀾仿佛是和那個賊首有些接觸,心底不禁更加擔憂,略一躊躇就伸手按在了她的肩上。
“瀾瀾?”
“啊?”
陳瀾略顯恍惚地抬起了頭,見面前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連忙伸手接過。可才喝了一大口,她就因為心不在焉而被燙得直皺眉頭,一時間捧著個大碗放又不能放,最後突然抬起頭來看著面前的男人,竟是忍不住分出一隻手來在他的臉頰上輕輕捏了捏。
一旁的江氏已經吹著氣喝完了薑湯,此時見陳瀾當著自己的面做出了這樣親昵的動作,想要咳嗽卻怕掃興,於是索性放下碗悄悄出了門。待到了外頭被寒風一吹,她才不禁笑了起來,舉頭望著那陰雲密布的天空,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回憶和憧憬。
屋子裡,楊進周也被陳瀾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鬧得怔住了,直到她縮回了手,看著他的眼神卻仍有些痴痴的,他方才反應過來,突然伸手奪過那碗撂在一邊,一下子擁了她入懷:“別怕,我回來了!”
陳瀾那隻拿著碗的右手僵硬地停在半當中,而左手則是無力地垂在身側,直到背上被人拍了一下兩下,她才漸漸舉起手來,起初只是搭著那厚實的腰背,漸漸就反手摟住了他的肩膀,卻是緊咬雙唇一聲都沒出。就這樣相依相偎了不知道多久,感覺到那懷抱鬆了松,她才回過神來,卻是仰頭看著眼前的人。
“來,薑湯快涼了,趕緊先喝了。”
儘管此時的紅糖薑湯只是溫熱,但一大碗下肚,那種微甜而溫暖的感覺就仿佛是剛剛的擁抱似的,她冰涼的雙手也終於多了幾許溫度。見楊進周亦是一仰脖子一口氣喝了個乾淨,她突然把臉埋進雙手裡,又使勁搓了搓雙頰。就在這時候,耳畔突然傳來了門帘響聲。
“皇上這回動作實在太快,我還打算等你們一同過去送一送,沒想到人已經走了。”
“已經……走了?”
陳瀾只覺得今日從白天到夜晚的經歷就仿佛一場噩夢一般,此時聞聽皇帝已走,她只覺得身心俱疲,竟是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就在這時候,江氏卻又替她把該說的話說了:“我都沒來得及送一送,雖說不安,但也只能就這樣了。皇上既然有言在先,剩下這大半夜,你們倆也都好好歇一歇。一個是在什剎海里滾了一圈,一個是在外頭沾了血氣,你們那院子裡不是已經辟出了一間浴室麼?就在那兒好好洗一洗,把這身晦氣給去了。外頭的事情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