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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我下床走幾步。”
“夫人?”芸兒這時候貨真價實嚇了一跳,慌忙阻止道,“之前老太太也好老爺也罷,都嚴詞吩咐過,說是一定要讓小姐您靜養。就連雲姑姑柳姑姑也都囑咐我,一定不能讓您受風受累……好小姐,您就老老實實躺一躺吧!”
“傻丫頭,我又沒說要出去吹風!”陳瀾又好氣又好笑,橫了芸兒一眼就自顧自地趿拉著鞋子下了床,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吃了那許多東西不下床踱一踱,到時候積食了怎麼辦?就是不積食,指不定也要多長上兩斤肉!”
說笑之間,陳瀾又一邊揉一邊晃了晃胳膊,等到突然轉身的時候,她才愕然發現,竟是有人打著一半門帘,此時正呆呆地站在那兒。再低頭一看自己身上只穿著那素白的中衣,而且還因為動作過大,領口處流露出一大片豐腴的雪白肌膚,她不禁本能地往後竄了兩步,旋即才省起應當不會有人跟著他闖這寢室,這才丟了個白眼過去。
“你這個主人不在那邊待客,回這兒來做什麼?”
楊進周這才進了門來,身上雖還帶著幾分酒氣,但眼神卻是清明:“是方公公說你醒了,所以我得了信就向……林七爺言語了一聲,偷空過來看看你。怎麼樣,頭還疼麼?”
“就只是在車子裡磕著碰著一點,腦袋撞了一下,又不是真有什麼大損傷。放心,我沒那麼弱不禁風?”陳瀾瞧見芸兒已經溜到了門邊,衝著這邊露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就閃出了門去,連忙輕輕合緊了領口,避免再次春光外泄,可見楊進周目光絲毫沒有游移的跡象,她不禁為之氣結,“那邊那麼多人在,你這個主人別離開太久,快走吧!”
然而,她這話音剛落,楊進周卻走上前來,突然緊緊握住了她的手。面對著那幾乎貼近到了面前一兩寸遠的臉,她不禁輕輕閉上了眼睛。可是,那灼熱的氣息卻只是在唇上猶如蜻蜓點水似的輕輕一啄,旋即就離了開去。
“瀾瀾,我不管皇上對你說了什麼,是安撫亦或是另有承諾,今天的事情,我一定會設法查個明白。無論是皇親國戚,亦或是本家的叔伯嬸娘,只要是查實了,無論是誰我都一定會揪下馬來!我沒法一直在你身邊寸步不離,那麼我只能讓人看到,敢害我家人的人是什麼樣的下場!”
楊進周雖是冷峻,但陳瀾和他相處多了,便漸漸覺察到了他冷麵下的熱心細心,至於到了婚後,則更是覺得那冷麵不過是一層保護色罷了。然而,此時此刻,面對這猶如賭咒發誓一般的語句,面對著那張狠下決心的堅定面龐,她卻一下子愣住了,腦海中一下子浮現出了皇帝對自己說的話。
她以後得保護自己不要再碰著腦袋,否則極可能有什麼不測的後果;她的身體底子太薄,而且憂思過重,如果不好生調養,不但興許沒法孕育孩子,而且或許會壽不永……儘管皇帝以父親一般護犢子的態度說,會讓林御醫替她好好調養,決計能斷了病根,可是,要說她心裡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安,那卻是決計不可能的。
“叔全……”陳瀾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上前投進了他的懷裡,伸手環抱著那堅實的腰身,良久才輕聲說,“如果……如果我也許不是長命的人,也許我沒法擁有咱們倆的孩子,你會不會……會不會……”
楊進周渾身巨震,但下一刻立刻緊緊抱住了自己的妻子。隔了許久,他才用一貫的堅定口氣說:“你還年輕,我也年輕,別想這麼多。就算真是那樣,我也會陪著你求醫問藥,求神拜佛,感動上蒼開眼。哪怕上蒼真的不動心,只要你願意,咱們也可以挑一個合適的孩子養在膝下,想來在咱們的教導下,他一定是個孝順聽話的好孩子。我不是楊氏宗子,汝寧伯爵位也沒了,宗族裡頭沒人敢逼我,娘又最是體諒,沒什麼好擔心的!”
前生不曾體會過父愛,也不曾體會過情愛,因而陳瀾的內心深處,一直有一塊完全灰暗的地帶。然而,此時此刻蜷縮在那堅實的懷抱里,她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那無數的憂慮和不安仿佛都漸漸遠離了去。
得夫如此,夫復何求?
第338章長夜殺機
隨著宵禁的鐘鼓聲一陣陣響起,二條胡同裡頭的一戶戶院子幾乎都落了鎖,白日裡人來人往的胡同如今已是空空蕩蕩。只在那最後一聲閉門鼓擂響的時候,一個人影敏捷地竄進了胡同,待到了那一座小院時,竟是連門都不敲,直接從不高的院牆翻了進去。
院子裡此時正有人在井邊洗衣裳,可卻絲毫沒理會這突如其來跳進來的人,就連她腳邊趴著的那隻黃狗也是紋絲不動,連眼皮都始終耷拉著。那人影也不做停留,徑直鑽進了正房,旋即在東屋的門帘前頭站住了。
“庵主。”
“進來!”
看著那個進來的婦人,龍泉庵主放下了手中的筆,眼中露出了徵詢的目光。而那婦人也不敢怠慢,直截了當地說:“庵主,玄武門那邊送來消息,淮王……淮王從玄武門出了宮!跟在後頭的人親眼瞧見他進了浣衣局!他從乾清宮西五所里出來之前,咱們的暗線還偷聽到他對人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啪——
一聲脆響之後,龍泉庵主竟是拗斷了手中的一支毛筆。她抬頭看了看那婦人,旋即露出了一絲譏誚的冷笑:“機會?皇帝是一時起意出來,咱們的人此時又何嘗就已經預備好了?再說,誰知道這突然之間遇上的是破綻而不是圈套……浣衣局就在鏡園邊上,中間只隔了沒兩條胡同,那小子必定是要發瘋!該死,真該死!如果按照之前的方案去做,咱們至少有三五天夠用,這一次卻被他全都拖進去了!”
那婦人被龍泉庵主說得面色發白,隨即慌忙問道:“浣衣局那邊還有咱們的人,不若我立時跑一趟,看看能不能……”
“不用看了!”龍泉庵主立時打斷了她的話,隨即撐著書桌站起身來,“悔不該讓他拿到了浣衣局!都到了這個份上,擇日不如撞日,便是今天吧!你立時去傳信,把能調動的都調動起來,尤其是北城兵馬司,務必要設法把順天府的人拖在銀錠橋之外!”
“那錦衣衛……”
“錦衣衛就不要指望了!歐陽行竟然會因為淮王請託,就暴露了百通車馬行那個最要緊的地方,他是想著從龍之功想瘋了,把自己也一塊陷進了大牢里!錦衣衛后街附近那幾個鋪子的人讓他們動起來,關鍵時刻,只要能在社稷壇承天門鬧將起來,也足以震動大局!還有,晉王府,宜興郡主別院,這兩個地方都牢牢看住,若是要緊關頭,許他們臨機決斷!”
“是!”
等到那婦人離去,龍泉庵主方才緩緩坐了下來,右手又不自覺地摩挲著臂上那隻鐵環,眼神漸漸溫柔了下來,仿佛是隔著遙遠的時光,又觸摸到了那個送給她此物的男人。良久,待聽得有人躡手躡腳進來的聲音,她才抬起頭,臉色又恢復了一貫的古井無波。
“庵主,剛剛得到消息,說是那位林御醫回宮之後就被皇帝召見,之後才有了這一趟的微服出行。還有,那位海寧縣主看上去沒有大礙,可因為稟賦脆弱,頭上之前就受過重擊,興許子嗣上有礙。”
“是麼?”龍泉庵主嘴角微微挑了挑,旋即不容置疑地說,“我知道了,此事不用再管,你下去預備一下行頭,我要親自去鏡園。”
及至那人退下,她方才抬起頭來看著屋頂,突然展顏笑了,那一抹笑容竟是猶如寒冰融化一般異常動人。良久,她才低聲喃喃自語道:“那麼多年了,你的話終究沒有應驗。江南的人只想著賺錢,受你恩惠的天下百姓更是比誰都健忘,至於那個誓言和你一同開創這大好河山的人,則是埋在陵墓中被萬人稱頌,後代膜拜。只有你,你的真正衣缽早就被人忘了……即便她是你等著的那個人,在皇帝那般的恩寵之下,又怎會在乎你的遺澤?不過我也仁至義盡了,否則若真是下狠手……”
她突然放聲笑了起來,好一陣子才站起身來:“老天有眼,讓我得以從墳墓中爬出來,給了我第二次活路,讓我看看這百多年後的河山!就算這一次我真的敗了,你也不用擔心,你的後人並沒有完全斷絕……這世上有健忘的人,也有一代一代刻骨銘心地記著那段恩怨的人!”
離開了正房,楊進周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這才大步往糙堂的方向行去。待到進了門,他方才發現,羅旭已經不在了,只有蕭朗仍站在那裡,從那張臉上絲毫察覺不到剛剛的端倪。他見狀連忙上前行過禮,可才躬下身,上頭就傳來了淡淡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