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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帳房管事說到這裡,忍不住頓了一頓,見陳瀾並未露出不快之色,這才小心翼翼地接著說道:“至於其餘的積壓虧空等等,等到年底,咱們這家年年結餘少說也在兩萬兩上下的老店,只怕得虧空兩萬兩。只不過,咱們家還算是好的,不曾投入太多,如韓國公府廣寧伯府,那數目還得更大。至於汝寧伯府,到底原本和咱們這些走得遠,倒是沒多大影響,只那府里在這前門大街統共才一家金銀鋪,而且做得最多的就是放印子錢,此前還鬧出過人命。”

    風月之地、金銀鋪、綢緞莊、印子錢——這是京師人人都知道最掙大錢的四大產業。然而,風月之地畢竟是國朝之初就嚴禁的場所,官宦人家雖說有不少愛好走馬章台的,可誰都不願意和這賣肉的營生沾上關聯。綢緞莊要的是在江南之地有根底,能夠隨時聯絡貨源。

    至於金銀鋪和印子錢則是連在一塊的,據陳瀾所知,金銀鋪就是變了個名字的錢莊,而印子錢便是高利貸。汝寧伯府以勳爵之家開金銀鋪還說得過去,可居然以金銀鋪放印子錢,那就是駭人聽聞了。因此,她略想了想,就再次開口問道;“那汝寧伯府此前遞條子到順天府的命案,如今可已經完結了?”

    對於陳瀾身為侯府千金,居然知道這些事情,掌柜和管事如今已經不覺得奇怪了。這畢竟是汝寧伯府的事,又不是非議自家主子,因而掌柜就大膽了些,因笑道:“因為放印子錢而鬧出的命案,哪天不發生一兩樁,哪能因此牽連到背後的主子。汝寧伯府是運氣不好,正好順天府尹剛換上了那位從左副都御史任上轉來的鐵面劉,這才倒了大霉。遞條子的時候據說惹得那位鐵面劉大發雷霆,到後來還是不知道哪兒說了情,鐵面劉月前剛剛轉任宣大總督,這才按下了此事,只汝寧伯府也鬧大了笑話。”  

    陳瀾暗暗把這些都記在心中,又若無其事地問了好些別的事情。她畢竟從前閱歷頗多,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讓兩個積年的人精大為吃不消,到了最後,她才看了看旁邊的陳衍道:“四弟,你還有什麼要問他們的?”

    侯府舊規,主子們偶爾到外頭莊子鋪子上,即便不比家中正經的巡查,卻也有各式孝敬,因而昨晚陳衍從露珠春雨那兒聽說了這一樁,就盤算著這回能不能勻點好處,以後姐弟倆就能多點私房。可是,當坐在陳瀾身邊,聽她一樣樣問出了那許多問題,他早就把最初那點小算盤完全丟在了腦後,這會兒陳瀾連問了兩遍,他方才反應過來。

    “我哪有什麼要問的……”陳衍原是打了個哈哈要矇混過去,見陳瀾那眼神中仿佛還有些別的意味,他不禁沉吟了起來,良久才衝著那掌柜開口問道,“等等,你剛剛說,今年得至少虧空一萬五千兩,那便是說,今年的利錢送不上去了?既然今年如此,那明年如何?”

    此時此刻,不但是掌柜和管事大吃一驚,就連陳瀾也禁不住心中訝然,但隨即就讚許地衝著陳衍點了點頭。陳衍得到了姐姐的鼓勵,自然更加有了信心,不等那兩人回答便又追問道:“宣大的生意算是完全斷了,按照你們的說法,從前這是這家綢緞莊最大的財源,可今後卻得重新規劃。你們對之後有什麼打算沒有,總不成就打算每年填補了虧空就完了?”  

    如今是三月暖春,室內原就溫暖,因而掌柜和帳房管事腦門上的細密汗珠便顯得不那麼起眼了。若來的是鄭媽媽亦或是鄭管事,既然打多了交道,他們總有應付的辦法,可如今這兩人卻是頭一回,況且那身份更是截然不同!於是,在絞盡腦汁想了好一陣子之後,掌柜終於調動僵硬的腮幫子露出了一個笑臉。

    “回稟四少爺,這事情來得突然,一時之間真是還沒想出其他的好路子來。京城的綢緞莊,從上等到中等,光是棋盤街和前門大街上就不下十七八家,再加上燈市口和其他幾個鬧市,少說也有八十一百。咱們家雖說是老字號,背景也硬,可也保不准真能勝過其他的。待小的和其餘人一塊商量出章程來,一定明白稟報老太太和三小姐四少爺。”

    陳衍面孔一板,正要發火之際,就看到陳瀾正沖自己打眼色,立時強自忍下了出言譏諷的打算。而陳瀾制止了陳衍之後,知道今次出來也打聽得差不多了,不宜涉入過深,因而端起茶喝了一口,又隨口說了幾句閒話,這就準備起身回府。

    此時已是日上中天,對於前門大街的店鋪而言,正是一天中客人漸多的時候,因而陳瀾姐弟在掌柜和帳房管事陪著下樓的時候,只見一樓有好幾個正在挑選各式表里的女客——和外院只接待尋常男客相比,這裡自然清淨多了。一個身穿素色絹衫的中年婦人由得夥計包好了一匹杭絹,讓隨行的僕婦拿了,轉身出門的時候,一不留神險些和陳瀾等人撞在一塊。  

    紅螺眼疾手快攙扶了一把,陳瀾見這位中年婦人穿著樸素,眉眼間一片慈和,又敬著對方年長,少不得道了不是,又謙讓請對方先行。中年婦人忙笑著謝了,又客套了兩句,這才側身先走。兩撥人一前一後到了外院,陳瀾的騾車已經趕了過來,而那中年婦人帶的僕婦則是往那邊停車的地方招手,就在這時,卻只聽大道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閃開閃開,八百里加急軍情!”

    第156章大風起兮,水生波瀾

    儘管京師距離北邊的蒙古腹地最近處不過百餘里,但楚朝立國百多年以來,真正被蒙古人打到城下的情形一次都沒有,只有那些沿北部而建,一座座如同釘子一般楔在最前沿的堡壘承受著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但也磨練出了不少精兵強將。因而,儘管從北到南一年四季都有的是零星軍情,但八百里加急的軍情急報幾年也難得有一次。

    這會兒,街頭的行人紛紛避讓不迭,等到那兩騎人先後疾馳而去,倏忽間就消失在了視線之中,大街上方才恢復了之前的熙熙攘攘和嘈雜喧鬧,仿佛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而掌柜見陳瀾站在那裡仿佛有些發怔,忙上前解釋道:“三小姐不用擔心,雖說八百里加急罕見,可料想不是南邊出了什麼岔子,就是北邊哪個堡又遭了韃子圍困。”  

    一旁的帳房也幫腔道:“南邊的蠻子常常鬧騰,可大軍一下去就立刻消停了,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至於北邊就更不用說了,以前也不是沒出過一統蒙古各部的人物,可依舊沒法盡破那一個個最前沿的堅堡,畢竟那裡有太祖爺當初留下的千里眼在,斷人後路是最有效的。除非韃子們失心瘋了,否則斷然不至於大舉進犯。”

    陳瀾即便兩世為人,可從前就不是對軍事地理最留心的人,眼下也不過是想到晉王和陳瑛去了宣府查案,這邊突然來了八百里加急的軍情急報,其中會不會有什麼關聯,因而,旁邊的掌柜和帳房先後解釋,她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候,另一輛轎車也在台階前停好了。之前那個中年婦人卻站著沒動彈,突然對旁邊的僕婦說道:“看那戰襖的服色,應當是宣大那邊過來的,莫不是興和又有什麼戰端?”

    陳瀾聞言不禁一愣,但這會兒身邊的紅螺已經提醒著上車了,因而她只朝那邊又瞅了一眼,隨即便低頭貓腰上了車。昏暗的車廂之中,蘇婉兒仿佛這半個多時辰一動都沒動過,此時見她上來也只是微微點頭算是全了禮數,隨即又發起了愣來。見此情形,她也就樂得坐著思量了開來,連轎車已經開始徐徐前行也沒察覺到。  

    這邊廂陳瀾一行走了,那邊廂那帶著僕婦的中年婦人也預備上車。那僕婦一邊笑著攙扶了中年婦人下台階,一邊在口中說道:“就算是那邊的軍情,如今咱們又不住宣府了,大人也調了回來,老太太何必擔心這一茬?再者,那邊兵強馬壯,韃子哪一回討了好去?”

    “哪一回?之前那一次,要不是將士們拿命去拼,援軍到得還及時,指不定就整個陷進去了!”中年婦人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說,“我們如今雖不在那兒,可終究是住了那麼多年了,他又是在那兒好些年打拼,如若袍澤有什麼三長兩短,他只怕又得一個人憋在心裡失神好一陣子。唉,回頭你讓人去打聽打聽,有個數目總能安心些……”

    由於府里在前門大街上還有另幾家店鋪,陳瀾便猶如點卯似的往各處轉了一圈,快到中午方才往回趕。或許是為了借科舉發榜的吉利,或許三月十七真是黃曆上的黃道吉日,這一天前門大街上竟有好幾家鋪子開門營業,沒走多遠就能聽到一陣炮仗聲。由於這聲音實在是太響,車夫不得不放慢速度,以免駕車的騾子受了驚。陳衍的坐騎是侯府訓練有素的駿馬,再加上楚平趕緊給套上了耳罩,走得還算穩當,但大街上受驚嘶鳴的騾馬卻不在少數。

    就連低頭沉吟的陳瀾也忍不住將窗簾拉開了一條fèng向外張望,見那邊一家放完了炮仗的店鋪在一個衣衫鮮亮的掌柜主持下,揭開了上頭的金字招牌,赫然是一家綢緞莊,不禁眉頭微蹙。等到又走了一段路,她發現新開張的鋪子幾乎清一色的綢緞莊和布店,立時讓車夫停下了車,又把陳衍叫了過來,輕聲對他囑咐了一大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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