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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當父子兩人同時泡在那偌大的大浴池中,四面滿是艾糙清香的時候,彼此之間卻都有些說不出的尷尬。平日裡能言善辯最會說話的羅旭遲疑了老半天,這才磕磕絆絆地說:“爹,陳小弟直到傍晚才把消息送到文淵閣,我那會兒正在文華殿旁聽廷議,直到出來才知道這消息,所以回來晚了。”
“一直都是你護著你娘,難得晚一次也沒什麼打緊的,不是有我麼?”見羅旭臉上露出了藏不住的意外,羅明遠不禁嘆了一口氣,“若不是之前就稟奏過,我也沒那麼容易抽身出來。今夜城門已閉,但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洗三的時候才能趕回來……其他的我知道你必定都能料理停當,也沒什麼好囑咐你,只想說一句話。”
見羅旭鄭重地點了點頭,羅明遠竟是突然伸出手去,重重地按著兒子的肩膀:“你和我的路子不一樣,但有些東西卻是一樣的。別因為那些大事,疏忽了你家媳婦,也別因為家裡人一成不變,因此貪戀新鮮……”
說這話的時候,羅明遠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眉間的皺紋越發深刻了。
說是父子,但羅旭幼年隨母親進京,對於父親的記憶,真真切切就只有羅明遠那寥寥幾次上京而已。別人都是在父親手把手的教導下讀書寫字,練武學藝,可他呢?韓先生是他苦苦打聽來,千方百計設法拜在門下的;武藝則是最初在市井打架的底子,又有那些狐朋狗友替他找了從前的老兵軍將,一點一點練出來的;一切的一切,和羅明遠都沒有任何關係。而這個父親給他的所有印象,便是從母親垂淚之後打聽到的那些訊息。
因而,此時此刻,他低著頭咬了咬牙沒有做聲,直到羅明遠默不作聲地站起身跨出浴池,又隨手抄起一條軟巾擦乾了身上的水珠,眼看就要離開這大浴室的時候,他才冷不丁開口說道:“爹,我明天要去天津衛。”
羅明遠腳下步子停了一停,隨即才頭也不回地說:“這麼說來,你弟弟的洗三,你是趕不上了?我知道了,你娘接下來還要坐蓐,家裡的事情我會多留心一些,再說還有你媳婦。去歲年底時你調過的那些人你都帶上吧,以防有什麼萬一。”
看著父親隨手打起那帘子,繼而就消失在了門外,羅旭一下子靠在了後頭光滑的池壁上,突然忍不住將手重重打在水面,一下子濺起了高高的水花。在這高高蒸騰起的熱氣之中,他只覺得腦際心底一片茫然,直到恍惚間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又等到了卸了妝脫了衣裳鑽進被子裡的枕邊人,他才一下子把人拉進了懷裡。
“旭哥,你怎麼了?”
張冰雲敏銳地察覺到,此時的羅旭並沒有什麼熾烈的慾念,抱著自己的雙手反而在微微顫抖著,她不禁訝異地挑了挑眉,隨即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子。然而,問了一句沒得到回音,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著那已經開始蓄鬚的下頜,隨即低聲說道:“是和公公爭執過了?”
“沒有。”羅旭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沒頭沒腦地說道,“你說,是男人天性善變,還是女子天性善變?”
“嗯?”這種古怪的問題讓張冰雲大感為難。隱隱約約猜到了羅旭此時這番光景的緣由,她歪著腦袋想了老半天,才撲哧笑了起來,“這有什麼好想的,那變化若是朝好的方面,自然讓人高興,認了就是。那變化要是不好的……就想辦法讓人改了!要我說,之所以人會變,還不是因為厭倦了一成不變的日子,所以與其等著別人變,自己先變了才是正經!”
“你這是和我說繞口令麼?”羅旭啞然失笑,忍不住捏了捏懷裡那玉人的鼻子,見其扭動著掙脫開去,他才替其拉了拉身上的錦被,“你說得對,是我著相了,這種事有什麼好多想的!冰雲,明天我要動身去天津衛,娘正在坐蓐,接下來還有洗三滿月等等,大約都要你操持了。才成婚一個月就丟下你在家裡,虧我爹之前才教訓我說不要疏忽了家裡媳婦。”
“公公這麼對你說麼?”
張冰雲已經早就改口管林夫人叫娘,可不管是當面背後,仍習慣了叫羅明遠公公。此時得到羅旭肯定的答覆,她想起下午時羅明遠匆匆趕回來時的情景,便立時湊近了一些,把那些自己看到和聽到的一五一十對羅旭說了。正在那輕聲嘀咕著公公婆婆老來感情似乎更好的時候,她冷不丁覺得耳垂被人拈住了,一時間僵在那兒,好半晌才氣急敗壞叫了一聲。
“羅旭,你又鬧!”
“娘子,你是不是太讓我傷心了?這新婚燕爾我就去辦公差,你竟然什麼反應都沒有?”
“才天津這麼近的地方,又不是上戰場,我擔心你幹嘛?再說,你這個人那麼滑頭,誰碰到你都只有他吃虧的份!”話雖這麼說,當耳垂上傳來了輕輕噬咬的感覺時,張冰雲只得舉手投降,“好啦好啦,和你開玩笑的!我這些天配了好些藥,你多帶著些,比尋常金創藥什麼的好使,還有遇到某些狀況時能夠管用的藥粉……你看我多關心你!”
“是是,知道你關心我。”
羅旭暗嘆一聲,把人摟得更緊了些,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暢心居東屋裡頭那些瓶瓶罐罐,雖說不至於如小說話本里什麼蠍子毒蟲一般嚇人,可那些神奇的顏色實在讓人心裡發毛,真不知道岳父怎麼會讓寶貝女兒去學這些。
這一夜,夫妻倆從最初的溫存細語到之後的纏綿悱惻,再到天明時一個神清氣慡地出門,一個嬌嬌怯怯的無力,總之暢心居上上下下看在眼裡,背地裡偷笑的有,羨慕的有,嫉妒的更有。儘管如此,最要緊的卻是緊趕著給羅旭打點行裝,等到日上中天羅旭從外頭幾個衙門最後團團拜了一圈,手頭多了不少必要的信函之後,家裡的東西也已經預備了齊全。而最重要的是,外院中那十幾個護衛也都到齊了。
然而,當一行人出了胡同時,卻發現有人堵住了去路。發現是陳衍,羅旭立時勒馬走上前去,等到了跟前便利落地跳了下來。
“恭喜羅大哥喜得貴弟!”陳衍笑嘻嘻地擠了擠眼睛,見羅旭二話不說,照舊是一指頭照著腦門子彈了過來,他立時敏捷地一偏腦袋,躲過了這一擊,隨即才說道,“你雖然不在,洗三和滿月的禮物,我都會連我姐和姐夫那一份一塊送上的,也會派人送信給他倆。今天我在這堵著你,是因為另外一件事,呃……”
羅旭知道陽寧侯陳瑛如今鎮守肅州,陳衍這個四少爺就成了祖母朱氏的代表,幾乎那位老太太在外頭的所有人手眼線都聽其調派,再加上陳瀾和楊進周為他打下的基礎,小傢伙可說是在京城無往不利,因而他自然不會當成人是特意來送行的,當即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一時間,十幾個護衛便呈扇形散開,一下子看住了四周的所有關鍵點。
“前幾天京城關於儲君的傳聞,想來羅大哥你應當知道了。晉王那邊不太安分,我雖是用了一招釜底抽薪之計,但終究是不能斷了人心妄想。”陳衍只含含糊糊這麼提了提,隨即就說道,“據說,去年不知道哪個混帳東西挑唆了那時正苦於沒錢做事的晉王殿下,讓他在天津收了海邊碼頭一家最大的當鋪。據說,那是往北直隸出貨倭刀最大的一家鋪子。”
羅旭還是昨天才得到前去天津衛的旨意,這一時半會自然不可能把消息搜羅齊全,只是早有狐朋狗友自告奮勇去幫忙了。所以,陳衍的這一番話仍然是雪中送炭,他忍不住沖人豎起了大拇指:“陳小弟,你可是越來越能耐了。”
“只是給姐姐姐夫打聽消息時,順帶聽說了這一樁。”陳衍嘿嘿一笑,等腦袋上中了一記,他才覺察到自己說漏了嘴,不禁趕緊一攤手老老實實地說,“沒法子,我本來又不知道羅師兄你上那兒去!你一路小心,有什麼消息我再知會你,嘿,放心好了!”
看著臉上漸漸褪去了稚氣的陳衍,羅旭忍不住伸出手去給了人一個大大的熊抱,隨即才轉身上馬,待到拉起韁繩的時候,他衝著陳衍一點頭一揚手,隨即就猶如利箭一般疾馳了出去。隨著身後十幾騎人飛也似地跟上,大街上很快揚起了一陣煙塵,沒過多久,那人影就完全消失了,僅剩下的就只有那遙遙的馬蹄聲。
“羅師兄,早些回來!”陳衍說著突然捏緊小拳頭往天空揮了揮,低聲嘀咕道,“還有姐姐和姐夫,你們也早點回來!”
說完這話,他方才大步往對面的一輛馬車走去。待到鑽進了車廂,馬車徐徐開動了起來,他便衝著等在裡頭的那個人說:“金公公,你敢保證,你之前說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的?”
從前的酒醋面外局管事金太監眼下一身粗布衣裳,臉上卻是陪著笑:“四少爺,小的不敢有絲毫打誑語。夏公公年初以來頗有些犯心口疼,輾轉在太醫院找了個醫士,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後來也不知道是誰薦了他用阿芙蓉膏,說是海外進來的。因皇上也有同樣毛病,若用得好,還請夏公公推薦推薦。公公幾次試過之後頗覺得管用,可總覺得有些怕,就讓小的打聽打聽,誰知道小的才轉了幾家藥鋪,都說這是海外進的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