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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個淡淡的聲音,陳瀾不禁吃了一驚,抬頭一看才發現陳汐正看著自己,便苦笑道:“昨天有錦衣衛奉命在家門口護持,今天一早就全都撤走了,據說是韃子細作都抓到了,腦袋都掛在西四牌樓。既然路過這裡,我就想看一看,結果……這情形果然磣人。”
陳汐面色微變,也掀開自己那一面的窗簾瞅了瞅,結果同樣是猶如碰到毒蛇一般一手摔下了帘子,隨即深深吸了幾口氣,緊跟著就再沒有說話。這難言的寂靜一直持續到了宜園門口,耳聽得外間傳來了說話聲,陳瀾才隨口說道:“也不知道今天會多熱鬧。”
她本是沒指望陳汐會回答,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陳汐卻哂然冷笑了一聲,隨即方才冷冷說道:“要不是大舅舅一回來就入了中軍都督府,皇上分明表示了倚重,這次邀約的人十停裡頭能來一停就不錯了;要不是這一回表哥中了二甲傳臚,頂多能有一半人來;可現如今大舅舅占了五府之首,表哥又是前途正好,不管是從前看不上威國公府的勛臣,還是那些覺得羅家不過暴發戶的權貴,如今也多半會來湊個熱鬧。”
對於陳汐的刻薄評價,陳瀾並不覺得誇張,事實上,就連羅旭自己也這麼自嘲地評價過自家。只是,當馬車徐徐停在了宜園二門,她穩穩噹噹下來,卻還沒來得及打量這座京城人口中極具名聲的園林時,就有一個提著裙子的人影匆匆跑了過來。
“阿瀾!”
“惠心姐姐?”
陳瀾是真沒想到張惠心竟然會來。且不說韓國公府和威國公府素來並無往來,就是韓國公府如今那遠比自家更複雜難為的處境,宜興郡主就理應不會放著女兒隨意外出做客。因而,見張惠心笑吟吟上前來,她連忙搶上前幾步。趁著紅螺在身邊看著,別人離得還遠,她就低聲問道:“你家裡也早就接到了威國公府的帖子?”
“是啊,宜園建好了之後,有緣到其中一覽風光的人還不多呢,那會兒接著帖子我就高興了一陣,想著正好能盡情樂一樂,偏巧今兒個天公作美,這麼個明媚的大晴天!”張惠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上上下下往陳瀾身上一打量,又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道,“還是你好,你是沒瞧見剛剛進去的那幾撥,一個個仿佛都把家裡的金玉首飾都收拾了出來,也不嫌戴在身上太沉。對了,我還帶了好東西給你看!”
張惠心一邊說就從後頭拿上來一樣頎長的東西。陳瀾等其一翻手,這才發現是一個繡工精緻的扇袋。見張惠心小心翼翼地從扇袋中拿出一把扇子來,又輕輕打開了,她就看到扇面赫然是一副工筆仕女圖,即便是以她那不甚高明的眼光,也能瞧出那畫風細膩精麗,再一看那落款仇十洲,原本那一縷已經淡去的記憶陡然之間又浮上心頭。
先是湯顯祖,再是仇十洲……有些另一個時空里的名人不曾出世過,可還是有些人的軌跡卻不曾變麼?
“柳玉台的扇骨,方氏的扇面,仇十洲的畫,這三樣湊齊兩樣還容易,要湊齊三樣卻是得因緣巧合才行。這扇子是二三十年前的老傢伙了,還是娘在此次從江南帶回來的東西里好不容易翻出來的,請了一位老朝奉來掌眼,今次拿來送給羅世子當賀禮正好。”
看到陳瀾那滿臉古怪的表情,張惠心突然撲哧一笑,一攤雙手說:“別看我,也只有我爹才懂那些,就好比我和我娘,在江南呆了那麼多年,什麼扇骨扇面和大家之類的全都是一竅不通,也就是他這麼說我這麼記而已。料想羅世子中了二甲,總是風雅人,我爹那一套套他總應該明白的,不至於那個……嗯,明珠暗投!”
此時此刻,陳瀾終於被張惠心那口氣逗得笑了起來。可偏在兩人你眼看我眼笑得正高興的時候,旁邊卻陡然之間傳來了一個聲音:“這禮物倒是預備得煞費苦心,只可惜已經許配了人家,羅世子再好與你也沒什麼相干!一把破扇子而已!”
“二姐姐!”
看到說話的人正是滿臉譏誚的陳冰,陳瀾著實氣惱,臉色一沉才叫了一聲,後下馬車的馬夫人也已經趕了過來,一把拽住了陳冰。這時候,張惠心方才無所謂地說道:“確實是一把從故紙堆里翻出來的破扇子,喜歡的當著寶也沒事,不識貨的當破爛也沒事,不過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而已,和其他人其他事是沒什麼相干!”
“什麼破扇子?”
隨著這個聲音,林夫人和宜興郡主便出現在眾人面前。陳冰剛剛還能在陳瀾犀利的目光下強裝鎮定,這會兒就立馬訕訕地往後退了一步。好在張惠心根本沒有告狀的打算,只拉著陳瀾上前見了宜興郡主和林夫人。
宜興郡主也不過是剛到一會兒,因而林夫人親迎進二門才說了兩句話,她就發現張惠心不見了,這一回頭才看見這邊已經起了紛爭。因而,此時她斜睨了馬夫人和陳冰一眼,便沒有多說什麼,直到林夫人引著沿甬道走了好一陣子,仿佛不經意地問起那韃子細作的事,她才嘆了口氣說:“大約是因為韃子得了訊息,說是咱們朝廷撤了今年的互市,所以才於心不甘吧。總之今早錦衣衛都撤了,這一茬也算過去了。”
緊隨其後的陳瀾一聽到是撤了互市,頓時心頭一動,正思量時,藍媽媽正好急匆匆從旁邊走來,大約是正好聽著這話,她遲遲疑疑地對林夫人說道:“要說起這韃子jian細,可咱們府里今早有人去西四牌樓看過,說是其中一個極像是前門大街一家皮貨行的夥計……”
第159章肅殺繽紛遊園日(中)
楚朝的簪纓世家多的是百年以上的大族,但越是大族就越是規矩森嚴,因而世家女子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看雜書的是多數,只做繡工不問外間大事的也是大多數。宜興郡主剛剛說的那番話,於馬夫人和陳冰陳灩聽來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事,陳汐也只是微微一皺眉頭,張惠心倒是聽說過,可多年的習慣讓她壓根沒往心裡去,陳瀾也隨著大流,心中思量面上不動聲色,但藍媽媽這一句話就不一樣了。
於是,林夫人倏然轉過身來,板著臉厲聲斥道:“興許是那人看迷了眼,興許是他喝醉了酒,什麼亂七八糟的話,也值得拿上檯面對郡主說?下去瞅瞅,別讓這些不省心的亂叨叨,傳揚出去還以為咱們威國公府沒個規矩!”
這麼一呵斥,藍媽媽自然是面紅耳赤,連連謝罪之後忙就退走了。而林夫人則是立刻換上了一幅笑容歡顏,又說起了羅旭所說金殿傳臚的情形,總之是滿口不絕頌聖聲,須臾就將話題扭轉了回來。後頭的陳冰不屑地撇了撇嘴,眼睛卻盡在四周的花糙樹木亭台樓閣上頭瞟著,看了一會又拿眼睛去看陳汐,見其目不斜視緊跟著陳瀾和張惠心,她又低低冷哼了一聲,隨即沒好氣地掐了陳灩一把。
“待會我說什麼做什麼,別給我唱反調!”
陳灩自打一入宜園便是規行矩步,但眼角餘光一樣停留在那繁花似錦的富貴氣派上。都說威國公家是暴發戶,可光看這宜園的氣派,竟是絲毫瞧不出這只是建了沒多少年的園子,高柳老榆盤松,一棵棵參天大樹大約是前主人在幾十年前就栽種下的,一座座房子錯落有致地點綴在樹木掩映之中,竟是仿佛依樹建屋,絲毫沒有旁的公侯伯府那種規整的氣息。聽到陳冰的話,她本能地點了點頭,可心思卻早不在那色厲內荏的話語上。
同樣是第一次踏進這座宜園的陳瀾也是好奇得很。若是在別的地方,她少不得要做出大家閨秀的樣子來,可身邊的張惠心最活潑不過,前頭的林夫人和宜興郡主又是相談甚歡,她自然而然也就放開了,任由張惠心拉著自己的手指著這個說著那個,兩人漸漸就落在了後頭。
繞過那座屋前屋後有十餘棵盤松的左堂,前頭便是一座月亮門,進門之後,面前豁然是一潭占地三四畝的水池。大約是從什剎海引來的活水,池水清澈見底,內中數十條錦鯉正自在游弋,平添生動活趣。走在那座架在水池上的木橋上,陳瀾不知不覺就慢了幾步,到最後扶著欄杆往下頭看了看,見那錦鯉自得其樂的模樣,倒是看住了,好一陣子才想起這是別人家,立刻又往後頭瞧了瞧,卻是空蕩蕩一個人沒有。
是了,之前林夫人隱約提過,進了宜園大門之後,陳衍他們兄弟三個就被引入了前堂那邊,自有世子羅旭接待他們。這會兒,陳衍那小傢伙自然會充分發揮自己身為羅旭師弟的優勢,也不知道會找些什麼樂子……話說回來,今天還有哪幾家的人會來?
“哎呀,我還想人怎麼丟了,沒想到你一個人在這看鯉魚呢!”張惠心風風火火跑了回來,一把拉起陳瀾笑道,“要是喜歡,待會咱們找個婆子要些魚食來,到這兒一邊看一邊喂,又好看又好玩!現在快去看看那邊那棵大槐樹,我還從來沒見過那麼大的槐樹呢,威國公夫人說是足有四五百年,那座壽槐堂就建在樹底下,那棵樹比半間屋子還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