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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回來了!”
林夫人聞聲抬頭,見羅旭挑開門帘笑吟吟地進來,立時放下了手中的那繡架,站起身嗔道:“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回來就回來了,還嚷嚷地仿佛要每個人都知道了似的!”話雖如此,她仍是拉著羅旭上上下下端詳了好一會,又埋怨道,“既然三月初一就要下場,就該好好在家裡溫習,偏要到什麼田莊上去蹲著,如今才二十三就緊巴巴地趕了回來,一來一回多耽誤工夫?還有,要回來也不先讓人送個信,你這孩子就是不讓人省心……”
羅旭早習慣了母親的嘮叨,當下只是賠笑並不說話,總算等到了個空子,他這才將母親扶著坐了下來,從懷裡變戲法似的掏出個小盒子神秘兮兮地遞了過去。林夫人早見慣了他的神神鬼鬼,白了一眼方才打開,見裡頭是一串木雕的手串,雖不是什麼貴重的香木,一顆顆卻雕琢得滾圓,每一顆珠子上都繪著惟妙惟肖的佛像。
“外頭都說皇后娘娘信道不信佛,哪裡知道坤寧宮就有一個小佛堂。”林夫人翻來覆去瞧了一會,就笑了起來,“既然是黃楊木做的,也確實不值錢,而要說費工夫,對你的那幾個狐朋狗友來說,想必也不難,只虧你們用心了。你爹剛出任中軍都督府都督,上上下下無數雙眼睛瞧著,既不能太奢侈,也不能太儉省,這東西敬上去正好。”
母親滿意了,羅旭自然放下了一樁心事,當下又陪著說了會話,從鄉間風情到溫書的書齋,再到自己兩次去浙江會館和江蘇會館會文,愣是沒人認出來。說到精彩處,林夫人不禁笑罵道:“橫豎你這不是第一次胡鬧了,傳揚出去也不打緊。不過……”
頓了一頓之後,林夫人就正色說道:“可你畢竟是威國公世子,就算這次金榜題名能得一個狀元,也得數十年打熬,你有沒有想過,將來究竟如何?”
說到正事,羅旭也就收起了那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見幾個丫頭躡手躡腳退出了屋子,他沉吟片刻,這才嘆了口氣說:“娘,這事不是我怎麼想的,而是皇上究竟是怎麼想的。你也知道,父親當初因軍功封伯的時候,咱們千里迢迢來到京師,人生地不熟再加上人人排擠,勛貴子弟瞧不起我,文官子弟更是不屑理會我,要不是在外頭遇上幾個合脾胃的友人,我也沒有今天。而且,娘你也太高看我了,就算我文章做得花團錦簇,也未必一定金榜題名。”
“怎麼不能?夏公公來傳旨的時候,還說你縣試府試院試鄉試的四篇策論都做得精彩,還說皇上全都看過……”
林夫人沒說完,羅旭就搖了搖頭:“母親,我是在山西設法入的籍考試,雖說太祖爺立下的是南五五北四五的取士規矩,但要真正說起來,北人在文華上頭還是遜一籌,你看看內閣和大小九卿衙門的堂官有多少南多少北就知道了。除此之外,我這一回是破例參加會試,從主考官到讀卷官難免都不高興,說不定還會抗顏將我黜落了。再者,讀卷總共才三天,每一次會試都會刷下不少腹有經綸的才子,更何況我這個半吊子?”
如林夫人這般的慈母眼中,自己的兒子總是最棒的,因而,聽到這麼一番話未免有些刺耳。可是,他們母女倆住在京城這許多年,她已經習慣了內務自己料理,外事交給兒子,因而雖眉頭緊蹙,仍是沒有開口反駁,最後就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坐觀其變吧。父親回來之後,做事情畢竟周正,而且總算沒有大車小車張揚著回來,除了此次跟回來的幾位姨娘,多半人都是就地發銀子遣散了。”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羅旭的譏誚地聳了聳肩,隨即才笑道,“娘,你就放心好了,我什麼時候給你丟過臉闖過禍?”
“是,想來你又打算說,有你這個兒子是我的福分?”林夫人沒好氣地在抓了炕桌上的兩個核桃扔了上去,見羅旭一手一個抄了,這才笑道,“好了,從通州趕回來一路疾馳,想來也累了,回去好好洗個澡換身衣裳,再過來陪我用晚飯!”
聞聽此言,羅旭起身打了個躬,隨即便徑直出了門。儘管如今的宜園極大,但他和母親的住處還是依著從前住那四進院子時的習慣,中間用夾道和遊廊打通,因而從西邊的門出去,他不一會兒就回到了自己的暢心居。見幾個丫頭上來行禮,他就說了一聲要沐浴,當即上上下下就忙碌備辦了起來。等到整個人浸沒在了木桶中的熱水裡,他又把兩個要上來服侍的丫頭趕了出去。眼看再沒了外人,他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陳衍那個小傢伙倒是挺好對付的,只要是對他姐姐有利,聽得甭提多仔細了,此時那些提醒怕是應該轉到了她的耳朵里。只不過,從前的她心善歸心善,卻應該不會用出如今這樣的手段,此次天安莊的事情沸沸揚揚,要不是他從陳衍口中套出了話,還不知道陳瀾免租等等的內情。至於陳衍不知道的錦衣衛等事,他則是略知一二,因此事情始末也有個拼圖。
皇帝不會真的把她選作皇子妃吧?然而,努力揣測了一下皇帝的心思,羅旭最後的結果卻是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隨即就往下又蹭了蹭,只留下腦袋在木桶外頭。
不得不說,和前幾代天子相比,當今皇帝實在是人君的楷模,不貪圖美色,不好方術煉丹,不愛征伐,用人唯賢……倘若不算上日益龐大的文官,拿著高額俸祿和莊田日益驕奢的勛貴,這治世可謂是完美無缺。可哪一朝的盛世不是這樣的?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如今還不是朱門綺戶裡頭的一塊臭肉,就別想那麼多了。皇上都一把年紀了,總不會想什麼出格的勾當!話說回來,要真是能夠上了金殿策士,興許能求個恩典回來,不都說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嗎……算了算了,哪那麼輕易,那樣就算成了,我被人指著脊梁骨不提,她就更為難了!”
嘟囔了幾句之後,羅旭卻仍是有些憧憬,可想起之前院試鄉試時貢院那cháo濕陰暗的號房,他就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對於這次的貢院之行未免有些悲觀。就在他唉聲嘆氣搓著身上的老泥時,外頭突然傳來了一個丫頭輕輕的呼喚聲。
“少爺,少爺,宮中曲公公來了。說是明日皇后千秋,因而准了諸位娘娘所請,各家貴戚夫人在坤寧宮朝賀之後,可至各宮院拜見諸位娘娘。所以,夫人會順道去看貴妃。另外,曲公公說是要見見少爺。”
羅旭眉頭一皺,隨即一下子從木桶中站了起來。
第095章兩府邀約
朱氏回府的這一天傍晚,陳瑛卻並沒有回家。據奉命送口信回來的家人說,五城兵馬司從前幾日錦衣衛指揮使盧逸雲罷職之後,就開始滿城搜捕,已經查封了多處店鋪和賭場私窩,因而五軍都督府今日會揖定下章程,五府每夜各留一都督值宿。而左軍都督府的掌印大都督張銘因偶感風寒,因而從即日起,陳瑛得宿在衙門多日。聽到這個消息,陽寧侯府鬆了一口大氣的人不在少數。
不隨附老太太,便奉承三老爺,這是如今府中上下人的宗旨。可即便是站了邊的人,也並不希望兩邊立時三刻掐了起來,畢竟這火頭一旦燒起來,必定是底下人先倒霉。而對此大失所望的人也不是沒有,至少,馬夫人聽到這話立馬就在屋子裡大發了一陣脾氣。要不是庶女陳灩手頭正有老太太囑咐的活計,她少不得把人叫到跟前罵上一頓出氣。
而陳瀾得知這個消息時,恰是在蓼香院正房。結束小憩之後的她就去了蓼香院,結果被朱氏留下來,說是待會一塊陪著用晚飯,結果才說了幾樁《世說新語》上看來的名人軼事,外間就傳來這通稟報,她自是心頭不無警醒。
朱氏占據的是孝悌大義,在莊子上靜心養氣數日,如今這一趟回來自然是打著以退為進不再針鋒相對的主意。而陳瑛一反前兩次咄咄逼人的架勢,索性借著公務避到了衙門不想見,無疑也是明白了自己的短處在哪裡。只給了這麼一個台階的左軍都督府都督張銘,究竟又是怎麼個想頭?
“罷了,公務為重家事為輕,要盡孝也不看這麼些時候。”朱氏也在心裡揣測著女婿張銘究竟是什麼意思,可在安園那幾日,韓國公府派了人過來探望,也說張銘確實小病一場,她也就只能在心裡暗嘆一聲事有湊巧,隨即意興闌珊地喝了一口茶。見那報事的媳婦沒挪動步子,她不禁皺著眉頭問道,“還有什麼事?”
“回稟老太太,剛剛韓國公府和威國公府還各派了人來送帖子。韓國公府來的是先前來過一回的趙媽媽,她奉宜興郡主之命,說三月初三是上巳節,恰好是二小姐的生辰,又是及笄之禮,請咱們府里的夫人小姐們到時候務必賞光。威國公府來的是藍媽媽,說是三月十八正好是宜園新造的正堂落成,威國公和咱們三老爺是袍澤,又沾著親戚,所以置下酒席,請咱們家的人過去遊園賞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