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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瀾才剛到前院,見十幾個家丁家將如臨大敵一般,有的頂住門,有的看住了前頭圍牆,心中不覺更是為之一緊。就在她想要開腔的時候,突然就聽得牆外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緊跟著,人群中似乎起了騷動。當是時,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快走幾步到了門口,恍然未覺幾個守在大門兩側的家丁紛紛退避不迭,一隻手竟是按在了大門上。
門外的大街上已經有好幾十人,再加上看熱鬧的百姓,上百號人在大街上占去了老大的一塊地方。但此時此刻,原本哄在一塊的人群卻往兩邊散開,露出了中間一條通道。有的人用驚懼的目光看著頭前那個如同黑塔一般的壯漢,而更多的人則是端詳著那大漢後頭的另一騎人。儘管那人身量不及黑塔大漢那般壯實,身上又是風塵僕僕,可腰畔掛刀,背上挎弓,那種肅然煞氣卻讓人一見就為之生寒。
“讓開!”
當那黑塔大漢重複了一遍此前的大喝之後,終於有人反應了過來。人群中一時傳來了一個高喝聲:“就是裡頭這家的女人向朝廷進了讒言,要奪了咱們這些人家安身立命的田產!不要理會這些外人,咱們……”
話音剛落,就只聽裂帛似的一聲弦響,那叫嚷的聲音竟是戛然而止。眼尖的人只看到面前一道黑影倏然飛過,而遲鈍的甚至根本沒瞧見發生了什麼動靜。當人群中一個人驟然坐倒在地,兩手支撐在那兒動彈不得的時候,方才有人注意到後頭馬上那年輕人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掣上了一把弓,而那坐倒在地的人身邊,赫然是一支折去了箭頭的長箭深深扎進了泥地里。
“你說誰進讒言?”
比起先頭的暴喝來,這聲音算不上極高,但那種森然冷意卻是讓他周圍的人一時間惟恐不及地往後退了幾步,人群中很快就讓出了一條更寬的通道來,眼睜睜看著一前一後的兩人徑直策馬前行,竟是就這麼來到了那個坐倒在地的人面前。
“再問你一遍,你說誰進讒言?”
這提高了三分的聲音更是讓那坐倒在地的人打了個哆嗦。悄悄打量著面前的男子,他想起之前來之前別人透露的消息,他越發斷定來人就是鎮東侯世子無疑,索性狠狠咬了咬舌頭,那股刺痛感立時讓他鎮定了下來。見周遭的人都看著自己,他又鼓起勇氣大聲叫嚷了起來。
“就是這裡頭的海寧縣主!那位楊總兵奉命出鎮兩江,卻跟著荊王跑得沒了影,她一介女流散布謠言禍亂咱們江南,這一家子人都是禍害!蕭世子你身為外人,偏幫一個女子是何道理,莫不是貪圖人家美色……”
話還沒說完,他就只見面前突然寒光一閃,隨即腦袋上就為之一涼。顫抖著抬起手摸了摸腦袋,他駭然發現頭頂上的發巾連帶髮髻全都被一刀削平,到了嘴邊的呼喝一時間完全卡在了那兒,無論怎麼張嘴都再叫嚷不出一個字。而偏偏就在這當口,他聽到了一句讓他渾身發抖的話。
“誰告訴你,本鎮是鎮東侯世子?”馬上的人環視了眾人一眼,一字一句地說,“本鎮奉旨鎮守兩江總兵楊進周,爾等在本鎮行轅之外喧譁騷動,該當何罪?”
此話一出,原本一片騷動的人群突然鴉雀無聲。而在一牆之隔的小院中,站在門背後的陳瀾用手用力支撐著那厚實的木門,整個人竟是有些站立不穩。而在她身後不遠處的二門口,站在那兒的江氏也是神情異常激動,一隻手竟是不由自主按住了身旁的粉油牆壁。
門外的大街上,楊進周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抖得如同篩糠似的漢子,手中的腰刀一挑,準確無誤地回到了腰畔的刀鞘之中。見那些人面面相覷,他便淡淡地說道:“爾等身著直裰儒衫,就該知道自己的身份!十年寒窗苦讀,靠的是父母親族供給,養的是天地浩然正氣,不是為了讓你們不辨青紅皂白騷亂胡鬧!朝廷有律例法度,這聚眾鬧事威逼官眷是什麼罪名,你們如果不知道,就回去好好讀一讀大楚律!”
他一面說一面策馬逼近了那個坐在地上滿頭大汗的漢子,見其不自覺地雙手撐地往後縮,他方才一字一句地說道:“滾回去告訴你背後的人,不巧得很,本鎮福大命大,如今已經分毫無損地回來了。至於荊王殿下,想要見人就去總督府吧!”
說到這裡,楊進周又掃了一眼四周面面相覷的讀書人和看熱鬧的百姓,隨即頭也不回地向那邊大門行去。待到了門前,跳下馬的他阻止了要上前叩門的秦虎,自己輕輕抓著門環敲了幾下。眼看許久沒動靜,他不禁心中一跳,抓起門環還要重重再叩,卻只見兩扇大門就在面前一下子拉開了老大一條fèng。認出那個站在門口的人影,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快步跨進門檻,隨即一把將人擁進了懷裡。
“我回來了!”
儘管幾個家丁忙不迭地關門上閂,但仍是有人看到了門內這一幕。僵持了片刻之後,終於有人悄悄地往後退縮了幾步。有了這帶頭的,只是須臾,原本匯集著百多人的街道上突然變得乾乾淨淨。
第404章重逢之日話衷情
看著兒子手攬兒媳快步走了過來,江氏的臉上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到了近前,楊進周方才小心翼翼放開了陳瀾,隨即屈膝跪了下來,才說了一句“娘我回來了”,他就感到一雙手已經緊緊拽住了自己的胳膊,抬頭便發現江氏的眼睛有些微微發紅,他不禁更覺慚愧,當即訥訥說道:“娘,都怪我,行前沒留下准信,還鬧出了這樣的事端,讓您擔心了。”
“雖說是聖命難違,不能怪你,可你不在的這些時日,多虧了媳婦殫精竭慮多方奔走,這才能讓局面一直安穩到現在。可即便如此,要是你今天不能回來,江南地面上仍不免要為之大亂!”江氏一手握著楊進周的手,一手又把陳瀾拉了過來,面帶嗔怪地說,“你要賠禮,就該向你媳婦賠個禮,我之前又挺不住病了一場,更是讓她焦頭爛額。”
陳瀾尚未消化楊進周突然歸來的事實,因而,當人在自己面前深深一躬到地的時候,她仍舊有些呆愣,轉瞬間才反應過來,可伸手去扶的時候,終究已經生受了這一禮。見人直起了腰,她才輕聲說道:“賠什麼禮,人回來就行了。”
見媳婦面露cháo紅,顯然也是高興的,江氏心中歡喜,就索性一手拉著一個往裡頭走。一旁的莊媽媽忙留了一留,快步到前頭讓家丁們小心門戶火燭,晚上都警醒些,這才快步轉身追了上去。聽到前頭傳來了楊進周的說話聲,她才放慢了步子。
“楊叔叔回來了!”
才一進院子,一個小小的身影就突然沖了出來。聽到這一聲楊叔叔,楊進周微微一愣,等看見駿兒有板有眼地上來行禮,他一下子想起畢先生已經去了東洋,面上頓時露出了幾分難色。他這表情彎下了腰的駿兒沒瞧見,陳瀾卻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一動便上前拉起了駿兒。
“駿兒可是想爺爺了?”見小傢伙抬起腦袋,隨即重重點了點頭,陳瀾忍不住輕輕捏了捏他的鼻子,又笑道,“你爺爺還在外頭辦事,暫時還回不來,所以還是把你託付給了咱們。你就繼續在這兒安安心心住著,把這當成自己家,好不好?”
聽說爺爺沒有一塊回來,駿兒頓時耷拉下了腦袋,好半晌才迸出了一個微不可聞的好字。楊進周這才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伸出手來輕輕拍了拍小傢伙的肩膀,又說道:“你嬸嬸說得沒錯,你爺爺辦完事之後,就會把你接回去。他還說,回來之後要考察你的功課。”
“啊,爺爺真這麼說?”駿兒立時眼睛大亮,精神也為之一振,竟是握著小拳頭說,“我一定會把那些功課都好好做完的!啊,對了,老太太,還有楊叔叔和嬸嬸,你們知不知道我家小奶奶到哪兒去了?駿兒想小奶奶了,還有蒼叔和劉叔……”
倘若駿兒不說,陳瀾幾乎已經忘記了還有芳糙那麼一個人,此時駿兒一提,她方才想起還有這一茬。只不過,這是畢先生的私事,她是貨真價實地一無所知,於是只能轉頭去看楊進周,恰是捕捉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陰霾。
“你蒼叔和劉叔跟著畢先生一塊去辦事了,畢竟是用慣的人,能夠有個照應。”見駿兒深信不疑,楊進周有些不自然地伸手摩挲了一下小傢伙的腦袋,用少有的柔和口氣說道,“你小奶奶回鄉探親,你恐怕有一陣子見不著了。”
儘管駿兒有些小小的失望,但得到了親人的消息,他仍是很快露出了笑容,雙頰上那兩個淺淺的酒窩顯得格外可愛。因這會兒距離午時還有一陣子,江氏就知機地把駿兒拉到了後頭陪著散步,單單把楊進周留給了陳瀾。
新婚之後不過短短半年有餘,陳瀾就已經和楊進周經歷了兩次別離。前一次他去宣府,雖然也是奉聖命,可終究是一直有通訊息,不多時也就回來了,可這一次一去就是一個多月音訊全無,唯一的一封信還是行前留下的,因而此時面對著真真切切的人,她竟是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良久才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徑直把人往屋子裡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