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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上一回驚了馬,如今只要夫妻倆出門便是同乘一車,如此一來其他雲姑姑柳姑姑和幾個丫頭之類的人便只能分乘另一輛車。車門一關,厚厚的簾帳一落,不虞被人聽見車中的談話,因而這會兒楊進周攬著陳瀾,便將剛剛陳瑛說的那番話轉述了一遍。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陳瀾低低呢喃了一句,見楊進周詫異地看著她,她就依偎在了他的懷裡,輕聲說道:“和毫無寸功,僅僅是憑著走通門路才得以襲爵的汝寧伯不同,三叔畢竟是有功之臣。哪怕是我封了縣主,嫁了你,哪怕如今四弟努力學文習武,終究是只在起步,除卻他出身長房,並沒有一條及得上三叔。三叔對長房的忌憚不過是借襲二字,可上百年來那麼多借襲的勛貴,有幾個還回去爵位的?他其實什麼都不用做,便已經是穩操勝券,根本不必有那麼多小動作。”

    在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楊進周方才搖搖頭嘆息了一聲:“生在勛貴世家,從小看的就是兄弟相爭父子相疑,哪怕有能力有才具,能夠海闊天空,卻仍要回來相爭,卻是何必?他提醒我的那些話,無非是想說那麼多人都有了封賞,我卻因為你的連累什麼都沒得到……他卻不知道,我年輕高位,其實壓根不想再進一步了。”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語氣驀然低沉了下來:“我倒是希望,皇上只封你一品夫人,那是你應得的。”

    “呆子,只有夫貴妻榮,難道你要被人說妻榮夫貴?”

    “那有什麼不好……”

    夫妻倆在車廂中你一言我一語地低聲說著,待到外頭車門傳來了輕輕的叩擊聲時,陳瀾方才回過神,眼睛望了望角落裡原封不動的攢盒,發覺自己的鬢髮又亂了,不禁頗有些尷尬。好在已經在從前新婚後頭一天去汝寧伯府拜見時吸取了教訓,她立時從小抽屜里取出了鏡子,三兩下抿好了頭髮,才戴正了那金蟾分心,外頭突然傳來了陳衍乍呼呼的嚷嚷。

    “姐,姐夫,你們不是睡著了吧?”

    “開門!”

    陳瀾聞言暗自嗔怒陳衍不知趣,隨即趕緊吩咐了一聲。等到從昏暗的車廂中走到了陽光底下,她本能地眯了眯眼睛調節了一會,耳畔就傳來了戴總管那熟悉的聲音。

    “老爺,夫人,司禮監曲公公正在致遠堂等候。”  

    “那好,咱們快去吧!”

    致遠堂中,江氏陪坐上首,司禮監太監曲永正坐在左下首的一張交椅上,興許因為剛剛能說的話都說完了,兩人竟都是仿佛在閉目養神。直到依稀覺得背後仿佛有人靠上來低低言語了一聲,曲永才睜開了眼睛。幾乎是門帘高高打起的同時,他也彈了彈衣角站起身來,又自然而然地翻下了剛剛還捲起了半截的袖子,把手腕蓋得嚴嚴實實。

    兩邊相見,陳瀾和楊進周自然是對此前的延誤大表歉意,而曲永自然也表現得大度得很,絲毫沒對此表示任何不滿。香案等等都是早就備齊的,一干人依足了規矩在相應位置站定之後,便各自就了拜位,當那熟悉的開頭再次在耳邊響起的時候,陳瀾竟是突然有一絲恍惚。

    她有些失神,但江氏卻不免掃了一眼那玉軸鸞錦卷,卷首尾織著升降龍紋圖樣,那兩條飛龍中間印有奉天誥命四個燙金篆字的誥命捲軸,心中百感交集。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夫母以子貴,妻以夫榮,聞諸通古,列在方策。惟爾右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楊進周母江氏,妻海寧縣主陳氏,筮惟福允,歸乃慶餘,備嫻《詩》、《禮》,夙擅言辭。斷織捐金,道姆師之雅訓;采苹銘jú,遵女史之明規。今遣司禮監太監曲永,冊封江氏為一品太夫人,陳氏為一品夫人。爾其無違藩守,務於和理,而使家可長久。聖人重之,可不美歟!敬之哉!”  

    儘管和上一次的封冊截然不同,但那文理仍然讓陳瀾聽得頭皮發麻,待到末了站起身的時候,她恭恭敬敬地接過誥命往一旁的供桌上擺好,可回過頭時卻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敢問曲公公,這誥命不知道出自誰人之手?”

    “這是禮部的事,先後兩回都是內閣首輔,華蓋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宋閣老親自主筆。”

    曲永淡淡地解釋過後,便衝著楊進周說道:“這一品夫人封了,楊大人自然另有委任。只現如今皇上還不好公布,所以得遲上一陣子。想來以楊大人的大度,不至於介意被人說一句妻榮夫貴的。”

    倘若不是確定那會兒夫妻之間的戲謔斷然不至於被人聽到,就是聽到了也不會這麼快耳報神地傳到曲永這兒,因此陳瀾雖有些尷尬,可見楊進周都是沒事人似的,她自然也就當沒聽見似的過去了。及至把人送走,剛剛一直躲在檐下看熱鬧的陳衍方才湊了過來,一家人反身回了惜福居正房坐下之後,江氏遣開下人們之後,第一時間長長吁了一口氣。

    “說實話,這幾日的事情實在是讓人應接不暇,如今就連封賞這麼大的事情,也不知不覺沒了太大的感覺。你們倆不在的時候,我陪著曲公公說了好一會兒的話,他說錦衣衛已經查了分明,驚馬的事,是那位錦衣衛緹帥歐陽行在楊家本家安插的暗探,餵馬的時候摻了好些加了麻藥的糙料,還說是歐陽行為龍泉庵主勾結,所以已經賜死了,前任緹帥盧逸雲亦是與那位龍泉庵主有涉,勒令自盡了。都是這些不消停的敗類,生生害了多少人!”  

    是歐陽行?連盧逸雲都不曾逃過?

    陳瀾和楊進周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的眼睛裡終於都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而陳衍則是小拳頭往扶手上重重一砸,怒氣沖沖地哼道:“真是便宜他們了!”

    永熙二十六年的除夕對於整個天下來說,都有意味非常的含義。就在之前一天的朝會上,皇帝提出要南巡江南,結果上上下下無數臣子力諫阻止,到最後總算是說動皇帝收回成命。只不過,天子在前事不成的情況下,卻以江南入冬以來多地頻頻地震為由,命皇四子荊王前往江南巡查。這一條雖是最初引來群臣以孝道反對,可是在部閣重臣集體默許的情況下,也就這麼順順噹噹定了下來。

    只不過,外間的紛紛亂亂,如今的陳瀾都只是聽過就算了。小年之後的這幾日她最為輕鬆愜意,幾乎更勝新婚燕爾的那段時光。因為丈夫不用去朝堂日日奔忙,她可以看著他練劍騎she,他可以陪她看書寫字,夫妻倆亦或是出門去佛寺道觀一覽這年前的風光,也能和婆婆一塊喬裝打扮去大街上親自採辦一回年貨。再加上時不時上家裡來湊熱鬧的陳衍,喜歡講積年趣事的江氏,一家人好不是其樂融融。

    因而,對於自己來到這個時代之後的第二個除夕,陳瀾遠遠比去年的這時候更盡心投入。倘若說那會兒的她尚在熟悉這個陌生的時空,那麼如今的她就已經完完全全融入了進去,哪怕不能說如魚得水,睡夢之中卻也已經很少再浮起那段並不算久遠的記憶。  

    此時此刻,眼看著幾個丫頭輕手輕腳地將那一套套精美的碗盤杯盞在桌子上布設整齊,耳聽著一個媳婦肅然在身前報著晚上除夕團圓飯的那一道道菜餚,手裡捧著一盞茉莉花茶的她只是間或淡淡點點頭,並沒有再作指手畫腳。只在莊媽媽進了門來,說道了晚上放煙花時的諸多布置,她才定下心來仔仔細細聽了聽,末了便提醒了一句話。

    “其他的都不打緊,只激桶和水井等等都要事先看好,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是,夫人儘管放心好了!”

    莊媽媽答應一聲正要出去,楊進周就進了門來,隨手解下身上大氅交給了一旁的紅螺,這才苦笑道:“我原本還想著鎮東侯世子孤身一人在京城,二公子畢竟尚未上京,想請了他晚上到咱們家來熱鬧熱鬧,結果卻被人搶在了前頭。你是沒看到那時候的樣子……”

    說到這裡,一貫冷峻的他竟是忍俊不禁。陳瀾見他這幅模樣,白了一眼便沖旁邊的東屋努了努嘴,等他先進了屋子去,她方才囑咐了雲姑姑和柳姑姑在外頭掌總,旋即才起身往東屋去。一放下帘子,見坐在炕上東頭的楊進周除了沒有放聲之外,那咧嘴大笑的樣子著實可樂,她立時快步走到他對面坐下,這才詫異地問道:“究竟是什麼事這麼好笑?”

    “今天除夕,因皇后故世,所以皇上下旨宮裡只擺午宴。結果我到鎮東侯府的時候,恰逢荊王殿下親自登門,邀了蕭世子晚上去王府一同守歲。聽到這話的時候,我幾乎以為自個聽錯了,鎮東侯身邊的那兩個書童,還有侍衛和跟進來的那位唐管事……那嘴張大得簡直就能吞下一個鵝蛋。蕭世子那會兒臉都青了,可荊王殿下竟是又信誓旦旦地說……說這是皇上旨意,為免鎮東侯世子除夕孤單一人!我看那唐管事的樣子,幾乎是想要闖宮質問是否真有這麼一回事,倒是蕭世子臉色變幻了一陣子,也不知道最後答應了還是沒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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