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頁
陳瀾聽這平江伯夫人絕口不提婆婆江氏便是出身江家,而且更不像之前稱呼艾夫人和周夫人那樣又是嫂子又是弟妹,反而有意撇清了關係,眉頭不禁一挑。緊跟著,她就覺得扶著婆婆臂彎的手突然緊了一緊。
“我們原只是想在揚州府停一停,過兩天就立時過江,實在是沒想到會鬧出這許多事情來,還勞動各位大老遠地過來探問。”
江氏帶著陳瀾一一見過四位夫人,哪怕是對江大太太也是一色的禮數,絲毫沒有怠慢。儘管她在偶園也是客人,但如今借住此地,少不得也算半個主人,當下就按照賓主各坐了。陳瀾侍立在江氏身邊,聽平江伯夫人又是領頭變著法子拿出一套套的安慰話來,眼睛不禁眯了眯,可緊跟著,那話頭就轉而衝著她了。
“早先我家老爺從京師回來,便提到過安國長公主新認下了愛女,又說海寧縣主如何聰明剔透,後來更是御賜了姻緣與楊大人。我一直心裡好奇,想不到這麼快就見著了。”平江伯夫人說著就站起身上前,拉著陳瀾的手上上下下端詳了好一陣子,復又送到了江氏身邊,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我家靜丫頭也正好在南京,改明兒一定讓她來拜見拜見,按說起來,海寧縣主可算是她未來的姑奶奶,可千萬指點指點她。”
這樣赤裸裸的攀親出自素來高傲的平江伯夫人之口,對面的艾夫人和周夫人不免都流露出了幾分異色。而江大太太則只是低著頭不言不語,仿佛是木頭人似的。陳瀾將這些情形盡收眼底,見此時柳姑姑正好用丹漆小茶盤送了茶上來,她就親自上前去,將一盞盞茶親自送給了座上的四位夫人,迴轉身又呈給了江氏,這才轉過身來。
“平江伯夫人言重了,我自己就粗笨得很,哪裡說得上指點別人?要是不介意我這人無趣,但請大小姐來坐就是。”
見陳瀾答應了,平江伯夫人頓時鬆了一口大氣,笑得連眼睛都眯fèng了起來:“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家靜丫頭素來活潑,正好給夫人解個悶。”
此時此刻,陳瀾發現,從始至終幾乎都只是平江伯夫人一個人獨角戲,艾夫人和周夫人只間或插上一兩句,卻並不是隨口附和,而是仿佛不經意似的說一些別的。覺察到兩撥人之間並非一路,她不由得又掃了那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的江大太太一眼,大略做出了判斷。
文武殊途,而江家已經久未在官場有什麼出色的人物,在別人看來又得罪了楊家這樣的新貴,於是,這區區四個人裡頭,竟是分作了三撥!
好半晌,平江伯夫人的話頭終於是告一段落,當下艾夫人這才輕咳一聲接過了話茬。相比平江伯夫人,她那一身裝束更顯樸素,荊釵布裙,若不是看上去氣度高華,竟是與尋常市井婦人一模一樣。她含笑點了點頭之後,就開口說道:“朝廷剛剛明發上諭,從今往後,各書院的山長都會有誥命冊封,據說是杜閣老的陳情,如此一來,江南這許許多多書院都能從中得益,可說是功德無量。聽聞楊大人乃是杜閣老從前的弟子,此次之事更多有他向杜閣老建言之力,所以家夫雖不能抽身,卻讓我一定前來迎一迎,以表心中謝意。”
楊進周什麼時候不聲不響來了這麼一招?
陳瀾還是頭一回聽說此事,一面暗自盤算著京城旨意到南京的時間,一面打量著其他人的反應,見平江伯夫人顯見是有些愕然,江大太太倒是不動聲色,而周夫人卻也跟著點了點頭:“就如艾夫人說的,這確實功德無量。早年間朝廷曾經有好幾位元輔提請禁絕民間書院,大力興辦官學,以至於江南民間辦學始終於心不安。如今有了朝廷支持,大家總算是放心了。”
江氏也沒聽說過此事,但別人誇獎兒子,她面色霽和,心裡卻不免嘀咕。就在這時候,外間突然報說楊進周回來了,她自是放下這一絲狐疑。一旁的陳瀾見艾夫人和周夫人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仿佛有些意外,平江伯夫人更驟然露出了難以掩飾的詫異,她不免尋思了起來。
果然,因來的四位都是已婚婦人,當下竟是無人退避。等楊進周一進門,眾人團團廝見禮畢,平江伯夫人就脫口而出道:“楊大人這是從哪兒回來的?我家老爺和許守備說是直接去了江都衛駐地,竟是沒遇上你麼?”
“平江伯和許守備?”楊進周訝異地挑了挑眉,隨即搖了搖頭,“我今日去了江邊水軍左衛,不曾去江都衛駐地,大約因此錯過了。”
眼看平江伯夫人赫然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難受,而剩下的三位也好不到哪裡去,陳瀾忍不住斜睨了楊進周一眼,偏江氏這會兒挨著她輕聲說:“阿瀾,想不到叔全如今倒是越來越鬼了。至少這裝樣子的功夫,從前斷然不會這般爐火純青!他哪是正好錯過,分明是有意讓人撲了個空!”
第370章夫唱婦隨
一屋子的女人,卻只有一個面色冷峻的男人,江氏和陳瀾婆媳倆倒是無所謂,但對於那四位不速之客來說,卻是一種如坐針氈的經歷。
陳瀾平時很少觀摩楊進周如何和陌生人打交道,這還是頭一次看到自己的丈夫在外人面前從始至終一副冷臉的光景。就是說話應答,也往往是言簡意賅,能說一個字絕不說兩個字,能點頭就不說話,到後來,就連她自己都覺得渾身不得勁,仿佛整個屋子的溫度都下降了兩三度似的。
為人妻子的都有這種感覺,那四位夫人就更不好受了。尤其是平日裡自詡長袖善舞的平江伯夫人,面對這麼一個不哼不哈木頭似的人物,每每想出來挑起話題的言語,全都被人用一個卸字訣輕輕挪開,她就甭提多難受了。捱到後來實在耐不住性子,她就索性放下了茶盞,似笑非笑地說道:“這時候不早了,不知道楊大人待會可有什麼安排?”
此話一出,也不知道是誰的肚子應景地配合著叫了一聲,一時間屋子裡一片寂靜。陳瀾想起剛剛江氏說過的話,好容易才忍住沒笑出聲來,而江氏則是嘴角一挑微微笑了起來。然而,楊進周卻仿佛絲毫沒聽見這異樣的聲音,竟是皺了皺眉。
“我接下來要練兵三月。”
這回答再次把平江伯夫人噎了個半死。恨恨地瞥了一眼下頭那三個穩坐如泰山的女人,她不禁暗生慍怒——既然肚子都已經咕咕叫了一回,怎麼現在又一點動靜沒有了?還有,那艾氏和周氏起頭倒是一唱一和挺會拉關係的,怎麼如今就全都啞巴了?
仿佛是感應到了平江伯夫人的眼神,艾夫人突然欠了欠身說:“楊大人身負重責鎮守兩江,只總兵衙門畢竟在南京,您若是一直在揚州府停留,恐怕多有不妥。”
此話一出,周夫人也隨即附和道:“行前外子也曾經說過,大人身為兩江總兵,也該先去兩江總兵衙門辦了交接,免得上下官民不便。況且,江南向來富庶安寧,既沒有外憂也沒有內患,民眾對於兵事恐怕多半懷著恐懼,這練兵一事,大人也該從長計議為好。這幾日,揚州府已經有不少人往南京的巡按衙門話事,其中多有些不好的說辭。”
這理當是官場上男人說的話卻從內宅女人嘴裡說出來,陳瀾不禁柳眉輕揚,心裡有了幾分計較。只是,當她去看楊進周的時候,這位絲毫沒有平日裡在她面前的多變表情,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淡淡地答了回去。
“多謝二位夫人提醒。此乃行前御命,至於我臨機接管江都衛,也已經向朝廷稟奏過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無論艾夫人還是周夫人,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彼此你眼看我眼,片刻之後就都露出了勉強的笑容。平江伯夫人看著兩人這幅光景,心裡雖有些解氣,但想到此行的目的,仍不免大為沮喪,猶豫良久才站起身來。
“既如此,我們也不叨擾楊大人了。”
既是四人要走,楊進周自然也站起身來,勉為其難說了幾句客套話。因來的都是女人,江氏少不得也起身說要送客。平江伯夫人卻看了一眼陳瀾,死活把江氏勸了下來,最後自然就只有陳瀾相送。
從這小花廳到二門原本不過是一箭之地,但平江伯夫人有意拉著陳瀾的手,腳下步子要多緩慢有多緩慢。從平江伯府和陽寧侯府的世交和姻親關係,一直說到了江南漕運如今的千頭萬緒,甚至還當著其他三位夫人的面說起江南地面盤根錯節的世家名門,等到馬車已經在門前停好的時候,她總算是放開了陳瀾的手,眼睛卻看向了江大太太。
陳瀾還以為平江伯夫人要從江大太太身上打什麼文章,卻不料對方突然更湊近了些,竟是輕聲說道:“江家已經兩代沒出過什麼出色的人才了,這名門名不副實,少不得就有無數人打主意,可自從去年楊大人得勢之後,那些伸出去的手就都停了。你轉告楊大人,只要他有意,這拿下江家簡直是十拿九穩。要知道,他們可是紮根江南快百年的大族了,從田地鋪子到金銀珠寶等等不知道積攢了多少。以他如今的地位,要扶起一個人掌了江家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