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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這節骨眼上,陳瀾正覺得昔年舊事就要翻開那最關鍵的一頁時,卻不料龍泉庵主突然停住了,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在她身上意味深長地打量了一會,這才換上了沒頭沒腦的另一句話:“縣主想必知道,太祖爺向來覺得詩詞小道,一生之中幾乎沒留下多少墨寶,而楚國公卻是最愛題跋潑墨,一生之中卻留下真跡無數?”

    這看似雲裡霧裡的一句話,陳瀾卻一下子醒悟了過來。她之所以能死硬地咬准了自己那首古風是從書上看到的,自然是指量龍泉庵主不可能進宮去找,也沒法從其他方面求證,而這一切的前提是龍泉庵主對宜興郡主說楚國公沒有什麼真跡留在龍泉庵。但若這一切只是龍泉庵主有意推脫,庵中確實留有真跡,那麼,對方必然能斷定她在說謊。

    沉吟良久,她只能索性抵賴到底,當即反問道:“那又如何?”

    龍泉庵主終於站起身來,又往旁邊挪了兩步。潔白的月光正好灑在她的臉上,映照出那一張說不得如何國色天香,輪廓卻異常清秀的面龐。她衝著陳瀾微微一笑,最終淡淡地說:“不如何。只是既有真跡,也需有人鑑賞,縣主可有興趣隨貧尼去一瞻先人墨寶?”

    陳瀾終於勃然色變。饒是她素來鎮定,此時也終於被龍泉庵主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說話方式給弄得有些應付不來,更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由此認定了什麼。儘管心中知道這是一個好機會,可她無意因此陷入什麼陷阱,因而很快就把心一橫說:“天色已晚,若是庵主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告辭了。”  

    言罷她起身頷首,隨即就往那邊的月亮門走去。還沒走上幾步遠,她就聽到身後傳來了龍泉庵主那淡然而悠遠的聲音。

    “楚國公當年飲藥自盡時曾經有言,他將衣缽散於天下,終有一日,會有繼承他遺志的人出世,為他討回一個公道。縣主難道想讓天下人知道,你繼承了楚國公衣缽?”

    陳瀾終於忍不住倏然轉身,眼睛盯著龍泉庵主,右手卻不由自主地攏進了左手的袖子裡,輕輕摩挲了一下那綁在小臂上的短劍。儘管只碰到了那皮質的劍鞘,可是,那種含而不露的鋒芒卻讓她的心裡多了幾許底氣。

    “庵主這是威脅我?”她往前踏了一步,一字一句地說,“陳瀾雖是女子,可也歷經了不少事情,若庵主以為就憑一首詩便能拿捏我任圓任扁,那就大錯特錯了!”

    “不是威脅,只是邀請。”龍泉庵主瞄了一眼陳瀾的袖子,歉意地合十行禮道,“也許貧尼言語過激,只是,有些事情縣主現在能躲開,卻未必將來也能夠躲開,還請縣主三思。”

    儘管感情和理智的選擇截然不同,然而注視著龍泉庵主,陳瀾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如果不是和宜興郡主一同來,如果不是隨行的還有那麼多人,如果她不是以陽寧侯府三小姐和海寧縣主的身份來到這裡,她也許會跟過去,但此時此刻,她要是真的跟過去,那麼以後的事情就更說不準了。  

    而看著陳瀾從月亮門那邊離去,龍泉庵主不由輕輕嘆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惋惜還是失望。她轉過身去默默收拾著風爐和茶具,又把腕上那隻鐵環往上攏了攏,突然頭也不回地說道:“都已經過去百多年了,滄海桑田,縱使源頭真是一樣的,如今也已經拿不準了。”

    “也許吧,咱們這些人除了你我和那傢伙,還有誰記得源頭的?”說話的聲音有些低啞,人影也藏在大樹的陰影之中,看不見頭臉,只能看見那一襲連頭一塊罩住的斗篷,“於他們來說,掌握大權將來榮華富貴就行了。於我們來說,一時的榮華,哪裡比得上心裡的恨!”

    說完這話,他也扭頭看了看那月亮門的方向,臉上先是流露出了幾分譏誚,隨即又微笑了起來。這個年輕的侯門千金,身上似乎也有秘密呢。

    第254章夜深

    千步廊外錦衣衛后街。

    哪怕是人來人往的白天,這條后街也素來是少有人通過,更不用說陰森的夜晚。時值深秋,鳴蟲也已經幾乎絕跡了,走在這寂靜的地方,仿佛兩側那高高的圍牆會隨時隨刻重重壓下來,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窒息感。此時此刻,策馬走在前頭的楊進周還泰然自若,一貫大膽的秦虎卻覺得心裡有些發毛,忍不住一夾馬腹追上去幾步,又索性摘下了馬頸旁的燈籠。  

    “大人,這麼晚過來,要讓人看見,還以為咱們鬼鬼祟祟,不若改天再來吧?”

    “白天各處的事務多,從明天開始就要在城外神機營的營地呆上十天半個月的,哪裡有功夫再過來?再說了,來之前我已經和掌印的王都督打過招呼,娘甚至還特意去和陳三小姐言語過,再說事先就讓人到這衙門捎了話,這一趟也算是光明正大了。”

    楊進周頭也不回地撂下這麼一番話,也不去理會秦虎的唉聲嘆氣,到了那小小的後門前就跳下馬來,上前抓著門環叩了下去。才一下子,那門就猛地被人拉了開來,探出了一個頭髮斑白臉色刻板的腦袋。那人原是要呵斥,借著秦虎提著的那燈籠認清了來人,立時擠出了一個笑容來。

    “原來是楊大人來了……自從您調到別處之後,這還是頭一回來這兒。歐陽都帥聽說您要來,還特意差人去江米巷訂了夜宵,您快請!”

    如果不是在錦衣衛裡頭廝混了大半年,對這應門的趙狗兒並不陌生,聽這謙卑的言辭恭順的口氣,指不定還以為這是什麼無足輕重的門房皂隸,可楊進周卻不會認錯了人。招呼了秦虎進門,他在趙狗兒身上打量了一會,這才淡淡地說道:“歐陽都帥辦事還真是滴水不漏,竟然讓你這個千戶看著後門,你也不怕耽誤你在南街的營生?”  

    “不耽誤不耽誤,辦事要緊。”

    趙狗兒搓著雙手趕緊否認了,又打發了剛剛出來的一個校尉領秦虎前去安置,這才親自側著身子在前頭帶路。順著羊腸小道過了兩處門,地下就變成了青石甬路,那盡頭處是黑瓦硬山頂的三間廳,看著雖不算軒敞,卻也齊整。只楊進周知道,這個瞧著不顯眼的地方,就是歷任錦衣衛緹帥辦事見人的地方,自盧逸雲罷職之後一直空著,如今才算有了主。

    還沒到屋子門前,一個人就匆匆從裡頭出來,三兩步下了台階,恰恰好好趕在楊進周兩人過來之前迎將上來,正是錦衣衛指揮使歐陽行。楊進周原待簡化一下禮數,偏生歐陽行執意不肯,到底是見了全禮還了半禮,這才進了屋子。

    而趙狗兒則是如同忠犬一般守在外頭,那眼睛四下里掃著不說,就連耳朵也仿佛像狗一樣豎了起來。已經是千戶的他一直不肯改掉這小時候爹媽起的賤名,就是為了讓上司能夠視自己這個沒大志向的為心腹。錦衣衛從盧逸雲換成了曲永再換成歐陽行,他卻一直穩當得很。

    屋子裡,歐陽行看到楊進周那公事公辦的表情,就壓下了原本要寒暄兩句的打算,親自到裡頭去搬了幾本案卷出來。就著燈光一樁一樁和楊進周比對過,見人家知道的便直言不諱,不知道的亦是毫不掩飾,他鬆了一口大氣,於是手下動作嘴上話語更利索了些,不到半個時辰就對了大半,只不停懸腕寫字的手也漸漸是酸痛得有些吃不消了。  

    直到翻開最後一本案卷,他手上動作才稍稍一慢,心中有些遲疑,又看了一眼中指的指環,但臉上還是絲毫不動聲色,如之前一般推過去給楊進周看:“楊大人且看這個。這地契是已有些年頭的東西了,涉及到西江米巷沿街十幾間房。我也是上任之後才從故紙堆里翻出這些,問了之後發覺誰都沒數目,順天府那邊也查不到案底。可再去打聽之後,那邊的十幾間房都是只有房契沒有地契,既如此,這地契在咱們手裡,順天府改辦一下就行了……”

    楊進周聽著聽著就眉頭大皺。他在錦衣衛的那大半年管的事情很普通,抓人、抄家、偵緝、護衛……唯獨沒涉及過這些實務。所以,聽歐陽行囉囉嗦嗦說了一大堆,他忍不住打斷道:“歐陽大人既說是以前的東西,那便拿去問那些在錦衣衛中做事的老軍官,我從前沒和這些打過交道,你問我卻是問錯人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不是向楊大人您討主意麼?”

    歐陽行微微一笑,也不理會自己的年紀比楊進周大上將近一倍,身子前傾湊近了一些:“我是打聽過,據說早年錦衣衛出外差常常遇到傷亡等等,這些地契收上的租錢往往會貼補底下那些人,但後來不知道怎得找不到這些地契,自上一任盧逸雲之後就沒收上過一分錢。如今,錦衣衛那些老人們要放出去一批,補進新人來,戶部杜閣老偏卡著不肯撥錢,我就只能打上這個主意。要是套用得好,整修衙門安置人手的錢就都有了。”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但楊進周聽明白之後,當即反問道:“你既是打了主意,做與不做自當上奏,問我又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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