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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麼可能,陳瑛分明對本王說他已經死了……”
見晉王話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面上驚怒更甚,蕭朗這才一字一句地說:“看來,殿下的消息實在是太不靈通了些,早在前些日子,襄陽伯沒死的消息就已經到了,皇上知道,幾位要緊大臣都知道,想不到殿下反倒是被蒙在鼓裡。”
“陳瑛……你好,好得很!”
此時此刻,晉王拳頭捏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捏緊。若是在王府,砸東西之類的手段他是不會用的,但必然會隨便尋個由頭拿人泄憤,可眼下卻不成。哪怕知道陳瑛算計了他,他也只能在心裡記恨痛罵,萬萬不能在蕭朗面前流露出來。於是,深深呼吸了好幾回,他終究是看著蕭朗說道:“不管本王說什麼,想來蕭世子都會覺得口說無憑?”
“不錯。”蕭朗輕輕點了點頭,隨手向外頭一伸道,“這裡說話不方便,殿下外面請。”
隨著晉王和蕭朗一前一後出了門,內中床上擁被而坐渾身顫抖的蘇婉兒終於癱軟了下來。對於她來說,與其說此前是銷魂纏綿,還不如說只有深入骨髓的痛。而她原本就已經夠緊張不安了,當聽到蕭朗和晉王的這一番言語交鋒,她怎麼會預料不到接下來的處境?
哪怕進了王府,哪怕有了名分,可失去了晉王歡心,接下來的路……她要怎麼走?
夜半時分,光華庵的後門先後閃出了幾個人來。原本停在這裡的那輛晉王府馬車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披著黑斗篷的晉王並沒有絲毫的惱怒驚奇,悶聲不響地和蕭朗一起上了馬車,等到了地頭下來之後,他回頭看了一眼探出身子的蕭朗,長長舒了一口氣才冷笑道:“蕭朗,本王看錯了你,所以才走錯了一步棋,但希望你能履行自己的承諾!”
“只要殿下把那件事解決了,我自然說話算話。”
且不說晉王如何向別院中人解釋大半夜的獨自歸來,當大清早蕭朗匆匆回到了鎮東侯府見著母親時,葉氏屏退從人問明了情形之後,竟是惱怒地給了他一個重重的耳光。見蕭朗長跪於地並不吭聲,葉氏方才一下子軟倒了下來,隨即重重一捶軟榻道:“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為何偏要親自出面?”
“哪怕兒子不親自出面,只要其中有那個條件,晉王又不是真的傻瓜,難道還會不知道?”蕭朗面無表情地反問了一句,見葉氏仍是氣怒未平地盯著他,他才低垂下頭說,“我知道母親大約想過一勞永逸,可這樣的設計終究上不了台面,若是皇上知道了,哪怕晉王從此之後再難得聖心,可我鎮東侯府也將永失聖望。況且,陳五小姐住在光華庵並不是秘密,有心人只要一想,她的名節何在?襄陽伯就要回來了,她明明苦苦等他這麼久,若是今晚的事情曝光出來,她豈不是成了最無辜的?”
“這就是你的考慮?”葉氏看著蕭朗,緊皺的眉頭卻沒有舒展開來,“那你知不知道,鏡園楊夫人為了此事也動了無數腦筋,就被你輕飄飄換了這樣的條件,她豈肯善罷甘休?”
“母親,她已經做成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見葉氏眉頭一挑,蕭朗便淡淡地說道,“她為人重情,之所以找上母親合謀此事,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為了陳五小姐。而我之前看晉王的那番神色,多半已經怨怒上了陽寧侯的隱瞞,如此她更是可以安心不少。至於其他……晉王終究是皇族,真被逼急了,反倒是我們騎虎難下。如今鎮東侯府正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父親不比當年的威國公,在北邊軍中威望太高,所以做事不能太過。”
打量著高大挺拔的兒子,端詳著他那冷峻的表情,葉氏不覺深深嘆了一口氣。伸手招了招,見蕭朗膝行兩步挪了上前,她下了暖榻,竟是一把將兒子攬進了懷裡。發現懷中的人渾身僵硬,她的眼眶漸漸紅了,就這麼抱著那結實的肩背,聲音更微微顫抖了起來。
“朗兒,你長大了。”
從小到大,蕭朗幾乎從來沒有過被母親攬入懷中親近的經歷,此時此刻的他只覺得整個人都木了,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直到這句話入耳,他才一個激靈驚覺了過來,伸手正要將母親推開時,可雙手一扶上那瘦削的肩膀,他的動作一下子就停住了。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像中的更好!知道麼,我當年生下你的時候九死一生,當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心裡不知道有多麼高興,就連你爹也高興地喝了個酩酊大醉!你是我們期盼了整整三年的繼承人,你是在奴兒干都司無數人的期望中出生的,所以從小,我只希望你自強自立,只希望你能撐起鎮東侯府的那片天來……”
說著說著,葉氏已經是淚流滿面,而抱著母親肩膀的蕭朗只覺得心中酸楚。儘管江氏曾經對他說過母親必然也是愛他的,可當這種情緒真正表達出來,他在最初的不知所措之後,終於感到心裡豁然貫通了什麼。聽著母親那些發自肺腑的心裡話,聽著那些從未有過的驕傲和誇讚,他只覺得手裡發沉,最終把葉氏攙扶了上暖榻坐時,他才再次跪下來磕了三個頭。
“娘,您放心,兒子一定不會辜負您和爹的期望。”
當蕭朗離去之後,葉氏斜倚在暖榻上,心中除了欣慰,卻還有一絲惘然。陳瀾她雖不曾親眼見過,可從此前的書信傳遞中,隱隱約約她也能察覺到那是怎樣的人,蕭朗那番言語多半所料不差。兒子竟然能如此了解一個外人的心意何其難得,只可惜終究是晚了一步。
而蕭朗用冷水敷了臉,又塗了一層薄薄的薄荷膏,遮掩去了那巴掌印之後方才出了鎮東侯府。然而,帶著幾個親隨上馬離開了侯府一條街,他就把一個心腹叫到了跟前,交待了幾句之後就把人打發了走,隨即方才帶著人縱馬飛馳而去。
第485章決裂(一)
自從懷孕之後一貫睡眠極好的陳瀾昨晚上破天荒地點了安神香,因而雲姑姑從鎮東侯府回來之後,整晚和柳姑姑輪流守著,直到次日天明時分方才熄滅了安神香,等到陳瀾醒過來之後又是問長問短,得知這一夜睡得還安穩,兩人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儘管不知道陳瀾究竟和鎮東侯府那邊聯手做了什麼,但她們都是從宮裡出來的,知道除非事情非同小可,否則陳瀾必然不至於瞞著自己,於是自然都仿佛沒事人似的。
兩個人伺候陳瀾梳洗過後去見了江氏,一塊用過早飯回來,坐下才沒多久,外頭就通報進來,說是鎮東侯世子派人送信來。聞聽此言,陳瀾眉頭一挑,直接讓雲姑姑出去見一見,不消一會兒,雲姑姑空手回了來,就垂手說道:“那送信的親隨說,蕭世子說是向老太太和夫人道謝,昨天鎮東侯府設宴,多虧夫人借人,一切都妥妥噹噹。他本該親自登門道謝的,但昨日請了一整天假,今天得儘快回營,所以請恕不恭了。”
儘管是幾句很俗套的感謝話,但陳瀾注意到的只有四個字——妥妥噹噹。她長長吁了一口氣,沉吟片刻就開口說道:“雲姑姑,去吩咐備車。”
“啊,夫人又要出門?”
見雲姑姑那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陳瀾就笑道:“放心,不去別的地方,是去長公主府。”
雲姑姑這才釋然,即便如此,仍是以天氣寒冷為由勸阻了兩句,見陳瀾執意不聽,她只得立時去前頭吩咐。而柳姑姑則是忙著去江氏那兒稟告一聲,聽了老太太的千叮嚀萬囑咐,這才迴轉了來,少不得半真半假對陳瀾抱怨了兩句。知道她們都是好心,陳瀾但笑不語,及至出門上車揣著暖爐坐定了,她靠在那厚實的熊皮褥子上,閉目養神的同時,對於昨晚的情形也有諸多猜測。然而,傳信的是蕭朗而不是鎮東侯夫人葉氏,她多少更心定了些。
儘管那位夫人精明果斷,可是,總不及蕭朗在江南時是和她並肩度過不少風雨,彼此更能知道彼此的底線。料想蕭朗絕不會太貪圖一時所得,丟了最要緊的尺度。
由於陳瀾是臨時起意前來,安國長公主府門上並未事先得信,當馬車到了西角門,門房趕緊一溜煙往裡頭通報,等那輛雙飛燕停在了二門時,尚未有管事媽媽出迎。過了一炷香功夫,方才見四個婆子抬著一輛暖轎從甬道盡頭過來,到了門前後頭的趙媽媽轉了出來,親自攙扶了陳瀾下車,忍不住就嗔怪著說道:“縣主要來也不事先說一聲,這幾日天氣賊冷賊冷,若是凍壞了您可怎麼好?”
“哪裡這麼嬌貴?”陳瀾笑著扶了趙媽媽的手往前走,嘴裡又說道,“一直都悶在家裡,不免憋得慌,所以就到娘這兒走動走動,婆婆這才放心了。”
趙媽媽想起前幾日柳姑姑來家裡送蜜桔的時候還抱怨過陳瀾總坐不住,此時聽陳瀾還說憋得慌,不禁抿嘴一笑,卻不好揭穿這一點。把人送上暖轎,一路到後頭正房落地,她見雲姑姑親自打起轎簾,和芸兒一道扶了陳瀾出來,自己就去正房門口伺候了帘子,又笑道:“長公主,縣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