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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朗這下子臉終於黑了,當下忍無可忍地喝道:“多管閒事,說吧,你今天究竟幹什麼來了,別左一個旨意,右一個旨意地糊弄別人!別人不知道,我知道,這天底下就沒人比你更會裝了!”

    “我會裝什麼?”荊王從翹足高坐恢復成了正襟危坐,身子略略前傾地問道,“蕭郎要是說我那名聲,那是別人傳的,和我無關;若是說昨晚的信,那也是因為父皇提過,鎮東侯世子卓爾不凡,是個可交之人;至於今天來看你,也完全是奉旨辦事。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今次我來,除了那些例行賞賜之外,便是通知你一聲,此次你建下大功,要什麼封賞,只管直說,我回去呈報父皇。當然,寫奏摺也並無不可。”

    荊王突然之間變得這般正經,蕭朗反而覺得有些不慣,皺了皺眉便突然看著荊王說:“今日朝堂上傳出晉王殿下要前往謁陵的消息,如此一來,殿下是不是得償所願了?”

    “看在你對我脾胃的份上,我可以為你解說解說。”荊王卻絲毫不在意蕭朗這咄咄逼人的口氣,漫不經心地說,“第一,我不結黨,手下沒幾個私人;第二,我只做父皇交待我做的事;第三,別人如何看我,包括你,我並不在乎;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條,所謂得償所願,不在於野心,不在於才能,而在於氣量。好了,想來你一時半會也想不出該要什麼,我再待下去,只怕外頭的人就要急了。你好好養傷,有功夫我再來瞧你。”  

    站起身時,荊王那口氣突然又變得鄭重了起來:“鎮東侯世鎮奴兒干都城,向來是朝廷最東北面的一道屏障,只不過,近期積壓在都察院的彈劾奏章就沒有斷過,想來你也該知道,那是因為在白山黑水一直都用軍墾,多年來繁衍生息,這土地的大小已經足以讓朝中老大人們驚懼了。若是那邊完全自給自足,再也不用靠天津衛的海運,那時候會怎麼樣?蕭郎提要求的時候,還請多多三思。”

    頭也不回地出了屋子,見滿院子的人雖是一個個低垂著頭,但想來都在偷眼打量自己,荊王心中哂然,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出來相送的唐管事說著話,很快就到了二門。可是他才出去,那邊拐角處就有幾騎人,為首的那人一躍下馬,扔下韁繩的時候就看見了他,臉上的表情仿佛有些驚訝,但立時就快走幾步上了前來。

    “荊王殿下。”

    “楊大人。”荊王微笑著虛扶了一把,看見楊進周隨身的東西就是兩色盒子,不禁嘴角一挑,隨即就點點頭道,“蕭世子如今精神還好,你這來得倒是巧了。說起來,你也就跟著大哥見過我一回,居然還記得我,這記性也實在是太好。好了,我也不多話了,告辭。”

    見荊王走得慡快,唐管事不禁出了一口大氣,但還是親自送著轎子出去了一箭之地,這才緊趕慢趕地回來。因見楊進周站在那兒若有所思,他趕緊亡羊補牢似的解釋道:“荊王殿下是奉旨來探望世子爺,沒坐多久就走了。”  

    楊進周瞟了唐管事一眼,見其緊張得什麼似的,想起在宮裡唯一一次見到荊王時,周王立時跑過去,兄弟倆牛頭不對馬嘴似的說了一陣子話,彼此離開的時候卻似乎都是高高興興的,但要說別的印象,便只有那些傳言了。此時他也就只當沒這一回事似的,點了點頭就跟著唐管事進了二門。直到了那七間七架的後廳正房,見到蕭朗那腳上的夾板,肩膀上纏著的白棉布,他才皺起了眉頭。

    “蕭世子竟然傷得這麼重?”

    “沒事。”蕭朗不自然地擠出了一個笑容,又用眼色把唐管事打發了下去,這才沉聲說,“是我見前一次得手容易,便小覷了他們,險些栽了一個大跟斗,這些傷就是教訓!將來留了疤痕,再上戰場的時候就不會輕敵冒進,對我來說反而是好事……對了,楊兄此來是……”

    “一是謝蕭世子救下家母和內子,所以略備薄禮。”楊進周見蕭朗看著那分開放地兩色盒子,仿佛有些不快,便解釋道,“一個是膏藥,氣味大了些,但對於骨折之類的傷勢來說卻最有效。另外則是家母親自做的幾樣點心,家母說,比起其他的謝禮,如此更具誠心。”  

    此話一出,蕭朗立時臉色霽和,隨即竟是請楊進周拿過食盒,親自嘗了兩塊,隨即便贊口不絕。等到楊進周面露愧疚,誠懇地就昨夜兵分兩路時,竟是讓他這個初至京城的世子藏身馬車以身涉險而道歉時,他卻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楊兄勇武我是知道的,但尊夫人才受過那樣的驚嚇,你已經擔了一份責任,若是再把我那份活攬過去,就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再說,鎮東侯世代鎮守在外,不似你是皇上一手簡拔的臣子,難道你還要搶了我表明心跡的機會?對了,楊兄今日前來,不會只為了先前的事吧?”

    蕭朗一想到上次被陳瀾瞧見自己和荊王同游護國寺,又想起剛剛荊王那赤裸裸的話,突然就牙齒痒痒的,因而不想在這救命之恩上再糾纏下去。果然,他一問這個,就只見楊進周躊躇了片刻,隨即聲音有些低沉了下來。

    “我今日前來,除了謝世子救命之恩,此外卻是還有一事相詢。聽說蕭世子在追擊jian徒的時候,曾經在宣武門遇到過陽寧侯及其麾下的大漢將軍相助?”

    ……

    從午後未正開始,鏡園門前的胡同突然就呈現出了車水馬龍的態勢。然而,一撥撥的人乘興而來,在門上打了個轉便不得不敗興而歸。幾個門房的態度全都是恭敬而又客氣——男主人楊進周去了鎮東侯府道謝,兩位女主人江氏和陳瀾因為昨日的驚馬之事,現如今都還在靜養,不適宜見客,而家中別無其他能夠待客的人,只能請回。  

    即便如此,有多少人無可奈何地打退堂鼓,就有多少人打疊精神在門上打探消息。直到一路車馬排開眾人進了西角門,方才有人大為不滿地發作了。

    “你說你家老太太和夫人不見客,憑什麼他就能進去!”

    門上打量了一眼這位四十出頭卻頗有些落魄氣象的官員,口氣卻一如之前的恭敬客氣:“這位大人,那是太醫院的林御醫,此來是為老太太和夫人請脈的,若是您的醫術也一樣高明,小的自然立刻就通報進去。”

    聞聽此言,那說話的人頓時吃了一噎,當下也無顏多留,輕哼一聲便悻悻拂袖而去。剩餘的人聽說來的是宮中御醫,你眼看我眼了一陣子,一時也都是散得極快。不一會兒,剛剛還車水馬龍的胡同里就變得空空蕩蕩,再沒一個閒雜人等。

    說是臥床靜養的陳瀾,這會兒的精神卻好得很。雖說本應是隔帘子請林御醫診脈,她卻笑說古語有云望聞問切一樣不能少,留著雲姑姑和柳姑姑在身邊。林御醫原本還有些侷促,但交談了兩句就漸漸安了心。只是等到他診完脈,說道了兩句靜養之類的俗話,正要去開方子時,卻聽到陳瀾說了一番大出她意料的話。

    “林御醫,昔日扁鵲見蔡桓公,因蔡桓公諱疾忌醫,由是小疾成了大病,如此教訓在前,所以我只希望若有什麼不妥,還請您一一言明。醫者父母心,我知道,有時候哪怕是診出了什麼不妥來,為了安病者之心,醫者往往也不會言明,但不是所有人都不願聽中肯實言的。您一手好脈息,我自然信得過您。”  

    不安地抬頭看了一眼柳姑姑,林御醫見她微微頷首,哪裡還有不明白的,面色微變之餘,不免斟酌著語句說道:“夫人既如此說,我自然言無不盡。夫人體弱偏寒,乃是先天帶來的不足之症,但今年以來已經有所好轉,但憂思過重,未免精力不夠。若是盡力調養,三五年之內自然會有起色,到那時候,後嗣上應當就漸漸無礙了。至於頭乃六陽魁首,牽涉極大,我這兒有一套太醫院珍藏的按摩法,願意傳給兩位姑姑,由她們每日為夫人揉捏相應穴位,如是堅持數年,應當能有緩解之效。但最要緊的是,夫人一定要自己善加保養。”

    “多謝林御醫!”

    陳瀾當即站起身來襝衽施禮,見林御醫慌忙退避不受,她微微一笑,便示意雲姑姑柳姑姑帶著人下去另寫方子,自己則是站起身來。無意識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她突然發覺自己竟是到了梳妝檯前。看著鏡子裡那張容顏,她突然擠擠眼睛皺皺鼻子,又大大伸了個懶腰,最後才若有所思摩挲著小腹。

    她就是天生勞碌命,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可相比前世的孤零零一個人,今生今世,她卻有許多知心知意的親友,也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事到如今,最大的危機已經煙消雲散,她是該好好留心保養了!

    不消一會兒,柳姑姑就拿著一張墨跡淋漓的藥方進來。陳瀾接過之後看了個大概,就重新遞了回去給柳姑姑,聽她解釋了其中的藥理和分寸之後,自是點了點頭,隨即又問道:“那林御醫的按摩法可是已經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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