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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把戲而已。”荊王這才微微笑了,撩起長衣下擺翹足而坐,又似笑非笑地說,“曲公公是掌過錦衣衛的人,可不要告訴我說不知道兩江那位馮總督的不清不楚。鄧冀就是認承下了,他一人的命也不頂用,金陵書院要想全身而退絕不可能。想當初,他們可是要我的命,雖說讓蕭朗代我挨了一刀,可這一刀我絕不會讓他白挨!”
說到這裡,他那閒適自然的表情和他那殺氣騰騰的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然而,對於跟了皇帝幾十年,極其熟悉那位至尊的曲永來說,卻覺得這一對父子在某些方面竟是驚人的相似。他這一愣神的功夫,荊王竟是又衝著他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話。
“畢先生的那位如夫人可是在曲公公你手裡?”
一瞬間的話題急轉,曲永面上雖沒什麼變化,心中卻為之大訝:“殿下怎麼突然問這個?”
“是畢先生的臨行囑咐。”荊王看著曲永,仿佛事不關己似的說,“畢先生念及昔日情分,讓我捎話,請曲公公饒她一條性命,如今我把話帶到了。可惜,據說那還是母后身邊的人,我還以為如楊夫人身邊的雲姑姑柳姑姑那樣精明強幹忠心耿耿,豈料竟是一樣水養百樣人……她哪怕苟活,想來接下來半輩子也是惶然不安,所以還不如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殿下的意思是……”
“此事與我無關,我只是那時候看畢先生楊帆東洋,一時心有所感。”荊王剛剛還有節奏地叩擊著扶手的手一下子停了下來,下一刻,整個人竟是站起了身子,“她受母后命侍奉畢先生,既無嫡妻壓制,又無年長嫡子,畢先生並非無情之人,身邊只有她這一個女人。她卻因被人蠱惑,以致忘恩負義,這樣的人留著何用?曲公公可不要告訴我說她因被人挾制之類的話,她一無父母家人,就只孑然一身,可沒有什麼後顧之憂!”
“殿下這性子,倒是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曲永口中說著讚嘆,臉上卻沒什麼旁的表情,“芳糙被拿住之後,我問出所有事情就照規矩處置了她,所以哪怕畢先生有言,死了的人也已經活不回來了。殿下知道支使她的人是誰,再加上蕭世子的事,莫非打算把金陵書院連根拔起?”
“本王沒那能耐。”
荊王乾脆利落地搖了搖頭,見曲永仿佛有些意外,他就回身坐下,抓起一旁高几上的扇子有氣無力地扇了兩下,這才自嘲地笑道,“父皇和列祖列宗都沒能做到的事,本王還不會把自己看高到那程度。但此次借著海外那邊談妥的東風,這是前所未有的機會,哪怕不能動搖其根基,至少要給那些愚蠢短視的人一個教訓,尤其是那個自以為是的女人!曲公公,本王倒是有一個請求,鄧冀那裡楊大人恐怕已經有安排,你既然握著這裡的錦衣衛總哨,能否在金陵書院再拎那麼一兩個人出來,一定要聲名狼藉的!”
“殿下是想……”
“一粒老鼠屎尚且能壞了一鍋湯,更何況那些人本就不是人品高潔?敗壞這麼一座百多年的有名學府,最好的法子當然是從名聲上頭入手!”
兩邊都是一等一的聰明人,心中各自早有成算,此時此刻低聲交換了幾句話,須臾就定下了基調。接下來又是一通無關緊要的東拉西扯,直到荊王露出要走的意思,曲永才突然開口問道:“殿下這幾日住在總兵府,不知於楊夫人怎麼看?”
荊王已經打算離座而起,聞聽這話頓時詫異了起來。坐回去的他端詳著曲永,沉吟了好一會兒方才胳膊枕著扶手,又支起下巴說道:“楊夫人我是聞名已久,不過男女有別,我雖在總兵府住了幾日,也只是見了幾面。她為人大方得體,看之前諸多處事,更是有颯慡之風,怪不得能得九姑姑青眼。曲公公究竟想問什麼,不妨請直說。”
“一個侯府千金,在閨閣默默無聞十餘載,隨即在一次偶爾受傷之後驟然大放光彩,殿下就不曾想過什麼?”
“想過什麼?”荊王不覺眉頭緊鎖,突然想起自己在宮裡曾經看過的某些手札,先是臉色古怪地看著曲永,隨即突然大笑了起來,“曲公公大概是那些秘聞異事看得太多了,這世上哪有那許多怪力亂神的事。就好比本王,此次回去,大約也會有無數人編排之前是裝瘋賣傻吧?楊夫人長在侯門,若非侯府驟生變故,自然就顯不出來,況且她與其說是鋒芒畢露,不如說是溫潤含蓄。楊大人能得如此佳人,父皇眼光獨到,他亦是福分不淺。”
說到這裡,他就離座而起,隨隨便便拍了拍巴掌,這才頷首笑道:“而且,母后在世時,就從不喜歡那些賣弄聰明自詡得計的世家千金,楊夫人能投其眼緣,更足可見人品心性。曲公公侍奉父皇多年,存著提防之心是好事,可也不要做得太過了。這回江南能打開局面,楊夫人亦是功不可沒,本王於公於私,可都欠了她老大的人情!”
看著荊王施施然出門,曲永又坐了片刻,這才起身走到支摘窗前。隔著欄杆見荊王背著手一路閒庭信步似的走下去,穿過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中間時,甚至不時和人嬉笑言語兩句,仿佛是常常光顧的熟客,他忍不住挑了挑眉。
沒錯,相比陳瀾,荊王才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第410章他年舊情已去,我心依舊如新
雖說楊進周說了要找荊王說話,但那一晚荊王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去了總督府。而陳瀾自忖一個女人,某些話總不能去和那位皇子親王提,於是索性只能對婆婆江氏委婉露了露口風。果然,已經把蕭朗看成半個兒子的江氏立時親自出面去見了荊王,回來的時候,原本的滿臉凝重已經變成了滿意的笑顏,陳瀾看在眼裡,婆婆不說,她自然也就沒去追問結果如何。
眼看荊王和蕭朗稍稍保持了一些距離,蕭朗這個鎮東侯世子接下來再不提什麼要搬出去之類的話,她的心思也就漸漸放了下來。相形之下,倒是另一個臨時住客羅旭省心得多。同在一個屋檐下,羅旭卻不像荊王那般自來熟,也不像蕭朗那樣大多數時候話頭少,他仿佛就是尋常臨時借住的友人,分寸拿捏得極准,每日出門和回來必有個交待。
這一天午後,一貫傍晚才回來的羅旭卻破天荒早早回來了。一進二門,他駐足片刻就讓婆子進去通報一聲。不多時,莊媽媽就親自出來領了他進正院。一進屋子,見江氏和陳瀾都在,他就笑吟吟見了禮,寒暄了一陣子之後,他方才漸漸說出了一番話。
“今天原本薛學政請了我在鐘山主持詩會的,結果才到城門口就出了一件大事,一時間那些文人墨客全都作鳥獸散。金陵書院鬧出了一件不小的醜聞,一個教習長年流連青樓楚館不說,竟是拖欠了秦淮河上好幾條畫舫的風月資費,事情鬧到金陵府衙去了。”
江氏向來對外事不太理會,但到了江南之後連遭變故,她自然而然也就關心起了這些。但金陵書院算計的那些勾當,還是搬進總兵府之後陳瀾一點一點解說,她才恍然大悟的。此時聽了羅旭這話,她先是眉頭大皺,隨即嫌惡地哼了一聲。
“真真是斯文掃地,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來,還怎麼為人師表?”
“這還只是其一。”羅旭仿佛是坊間的說書人,扇子一合,又笑吟吟地說,“我回來的時候路過江家,那邊正在開祠堂。據說江家十八老爺結交匪類,私吞公中錢財,欺凌兄長,謀算許守備家的二公子……總而言之,罪名一條一條,據說族長已經請出了家法,要麼那位十八老爺挨上一頓狠的,要麼就被開革出去,總而言之四房當家他是絕對保不住了。江家老宅鬧成一鍋粥似的,我這個外人還混進去看了好一會兒熱鬧。”
江氏對於江家的心結多半都在老族長三老太爺和自己那同父異母的兩個弟弟身上,如今三老太爺已經是沒了權勢的沒牙齒老虎,她又聽得十八老爺又落得這般下場,捧著茶盞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了幾下,好半晌才輕輕嘆息了一聲,又側轉頭來看了看陳瀾。
“阿瀾,江家的事情向來是你理會的,到時候那位大太太再過來,你就對她傳一句話。我那十五弟不是什麼打理產業的料子,而且已經決心在京城安居,當家的名頭給他可以,在這南京主持事務的就另外挑人吧。唔……江四郎,就是他了!”
陳瀾連忙點了點頭,見羅旭也順勢岔開這話不提,只說道了一些自己在江南聽到的逸聞趣事,她自也隨口附和。等到江氏讓她送了羅旭從正房大門出去時,她才笑問道:“多謝羅世子費心了。這下子,婆婆晚上大約能睡得更安穩了。”
“舉手之勞而已。”羅旭側眼一瞥,見陳瀾嘴角含笑,容光比他剛來南京那會兒見到的更添幾分光彩,他便收回了目光,因笑道,“這兩件事我一樁是聽說,一樁是看見,沒一件是我真正幫上忙的,你要說一個謝字,我豈不是該慚愧得無地自容?不過是說來讓老人家寬寬心,你就不必那麼客氣了。倒是另外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一聲,司禮監太監曲公公是不是還在南京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