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頁
“娘只管放心,她有分寸,我也有數。”
看著兒子那從容不迫的表情,江氏也就丟開了心中那一絲不確定的疑惑,拉著楊進周坐下之後就說道:“宜興郡主提過,七月二十四就是陳家三小姐的生辰,陽寧侯府預備和韓國公府一塊操辦,到時候她還要收了人家做乾女兒。我是必定要去的,這賀禮我想也不另找俗物了,就是早年你爹留下的那一對玉釧,如何?”
楊進周想起那是父親留下,母親壓箱底的東西之一,因而對著那徵詢的目光,他很自然地點了點頭說:“娘覺得好,那就送這一對吧。”
另一頭陳衍離開了楊家便急急忙忙往自己家裡趕。這一日他並不是像幾天前那樣真有老大空閒,下午宜興郡主那裡還有一場考核等著他,決計不比杜微方那兒的關卡好過,因而,一陣風似的進了家門,他問明陳瀾如今在翠柳居,就直奔了過去,到了那邊立時拿出那封用油紙包好的信丟在了炕桌上,又看著陳瀾嘿嘿一笑。
“姐,我未來的姐夫辦事還是挺牢靠的,只信你不信我,連個口信都不願意讓我帶!”
對於弟弟的調侃,陳瀾直接抓起炕桌上攢盒裡的一顆紅棗,照著陳衍的腦袋丟了過去,見其抱著頭飛快地溜之大吉,她才沒好氣地搖了搖頭,又讓紅螺和沁芳到外頭看著,這才打開了信封。儘管拜託楊進周幫忙留心,但她也讓芸兒在外頭打聽了一下消息,因而心底已經大略有了個底。
即便如此,解開油紙包拿出那封信來,她粗粗一看就大吃一驚。不得不說,儘管如今早已淡出了錦衣衛,但楊進周畢竟是在其中呆了大半年,耳濡目染,自然比她這個半吊子更知道如何打聽消息更有效率,他竟是在前門大街的各種處所泡了整整三夜!捏著那幾張小箋紙,她想起芸兒提過錦衣衛新任指揮使在七八天前剛剛走馬上任,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
以前那些事情雖說一樁樁一件件都解決了,可她一直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也許真是只揪著表面,沒觸及下頭的根。
“小姐,惠心小姐來了!”
正沉吟間,陳瀾就聽到外間沁芳的聲音。知道張惠心腳程沒那麼快,這會兒頂多進了二門,她就先把這信收進了匣子裡鎖好,又讓紅螺留在屋子裡看著,隨即就帶著沁芳急匆匆出了門。才到夾道東邊盡頭的角門,她就看見張惠心一手撐著油絹傘遮陽,一手搖著團扇快步過來。一打照面,她還來不及開口,張惠心就嚷嚷了起來。
“熱,真是熱死了!我最討厭的就是這大熱天,一出門就是火燒火燎的!”
陳瀾不禁打趣道:“那你還大老遠地跑來?”
“還不是惦記你?再說,韓國公府畢竟離陽寧侯府近的很,這點苦頭我還受得起……趕緊的,咱們先去見過老太太,我還有話對你說呢!”
朱氏對張惠心的到來自然高興得很,留著她說了一會兒話,又以自己要歇午覺為由,知機地任憑兩人自己去廝混。兩人一到了翠柳居陳瀾那五間正房,張惠心立時好奇地四下里轉了一圈,吸引力終究就被端過來的那一碗雪酪吸引了過去。拿起小勺一口氣全都撥拉下了肚,她才心滿意足地摩挲著胸口,直接賴在了陳瀾的身上。
“哎,還是這些冰飲冷飲最好,這下子舒服多了……哎,你趕緊告訴我,你那會聽到賜婚的時候怎麼想的?我還有兩個月就要嫁人了,一想到那日子,我就心裡發毛髮慌,你呢?”
剛剛還說到夏天的冷飲,這話題一下子就轉到了婚事,陳瀾對張惠心這天馬行空的說話真是嘆為觀止。只不過,畏嫁兩個字並不是張惠心的專利,她也是一樣心中緊張,因此想了想就苦笑著答道:“要說發慌,我不比你好到哪兒去。”
“咦?”張惠心一下子坐直了身體,呆呆看了陳瀾好一會兒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哎呀,娘一天到晚誇你比我沉穩,我差點忘了你還比我小呢!也是,這嫁了人便得離了爹娘,想想實在太磣人了些!不過楊大人看上去人挺不錯的,我娘說楊太夫人看著也是極好相處的人,你不用擔心!”
這丫頭,本來是討安慰的,結果反倒安慰起了別人!
陳瀾忍俊不禁,卻少不得謝過了張惠心的好話,旋即就拉著她的手問起了她的那位未婚夫婿。得知兩人零零碎碎也見過幾次,那又是個慡直的少年,她自然笑著也安慰了一番。果然,須臾,張惠心那憂慮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反而是一會說到江南送來的新式西洋玩具,一會說到正在往四下里發帖子的生辰宴,到最後突然才想起另一件事。
“對了,那次我去長樂宮,賢妃娘娘對我提過一回,郡主之女照例是不封的,但皇上一直覺得我娘功勞大,卻一直沒怎麼封賞,所以會在我出嫁之前封我縣主。我覺得這樣不好,原本想求求賢妃娘娘讓皇上別那麼費事,可賢妃娘娘說,這是將來給我撐腰的。”
見張惠心迷糊地皺了皺眉,似乎覺得這為自己撐腰一說有些奇怪,但陳瀾想起宜興郡主膝下無子,不禁暗嘆了一口氣。那對琴瑟和諧的夫妻不可能不考慮百年之後,因而皇帝這賞封自然是最自然不過了。想到這裡,她不禁想起了剛剛收好的楊進周那封信,想起他對於自己之前讓陳衍告知的那一茬毫無異議,這份信賴和淡然讓她心裡亦是不無觸動。
因而,她吩咐丫頭把之前用井水湃好的幾樣新鮮瓜果拿上來,又匆匆尋了藉口到裡屋去,拿過一張小箋紙匆匆寫了一封信,隨即就連同楊進周那信一塊存在了一個油紙包里拿了出來:“惠心姐姐,我這有些東西,煩你回去幫忙帶給郡主。”
“什麼煩不煩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親自送到娘面前!”
第204章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自從皇后去世之後,宜興郡主除了隨眾祭祀,又帶著張惠心去看過兩次武賢妃和周王,就不曾踏入過乾清宮。此次得知吳王自縊的消息,她也只是一個人唏噓了一陣,並沒有通傳求見。只是,這天張惠心在家裡呆得煩了,巴巴跑去了一趟陽寧侯府,晚間回來時卻捎帶了陳瀾的一封信。便是這封信,她一晚上輾轉反側,最後竟是把身邊的丈夫翻醒了過來。
“你向來是沾枕頭再睡,今天這是怎麼了?”張銓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見四下里黑漆漆一片,就索性把枕邊的妻子攬了過來,“我是覺得你這些天不對勁,往日最慡利不過的人,眼下卻常常犯焦躁,還在想著皇后娘娘過世的事情?”
“你們男人,都是沒心沒肺!”
儘管迎頭砸下的這句話很是打擊,但老夫老妻多年,張銘自然了解枕邊人的性子,就嘆了口氣說:“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這已經是理想的狀況了,更多的是這頭才痛哭流涕追思不已,那頭又抱上了美人,如皇上這般重情已經很難得了……說到這個,你似乎很久沒去過乾清宮了,是怕別人說你女人干政?”
宜興郡主這才翻了個身,嗤笑一聲道:“眼下皇后才去,後宮就斗得死去活來,一個個都巴望著中宮的位子,也好把自己的兒子帶挈上去,將來便是名正言順的太后。我看著就覺得噁心,再說見了皇上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索性就不去了。我剛剛睡不著,倒不因為這些,是因為之前惠心回來捎帶的信。陳瀾那丫頭說得雖隱晦,可我琢磨著還真像是那麼一回事。”
“哦,就是咱們未來的乾女兒?”張銘為人隨性,所以對於兒女上頭並不苛求,宜興郡主那會兒對他一提要認個乾女兒,他幾乎想都不想就答應了,等聽過陳瀾的那些往事之後自是更覺得納罕。此時此刻,他就饒有興致地問道,“她都說了些什麼?”
然而,等到宜興郡主湊近在他耳邊低聲說出了那幾句話,他立時沉默了下來。夫妻倆便這麼彼此相對躺著,寂靜的屋子裡只餘下兩人有些粗重的呼吸聲。良久,他才再次開了口:“儘管聽著仿佛是危言聳聽,但細細琢磨,還真有些那樣的跡象。你明日還是入宮一回吧,皇上正在心煩意亂的時候,你這個最受信賴的人去,總能勸慰提醒幾句。”
“剛剛巡夜的都已經敲過四更天的銅鑼了,哪裡是明天,當是今天才對。你是要上朝的人,趕緊再眯瞪一會,別管我的事情了!”
不容置疑地把丈夫趕去了睡覺,宜興郡主卻仍是睜大眼睛盯著頭頂的帳子,心裡暗自計算著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合上眼睛睡著了。等她再次醒了過來,身邊卻是空空如也,那光亮已經從糊窗戶的綠紗透了進來。
“郡主。”長鏑上前行禮,見宜興郡主撐著床架子起了身,便連忙上前服侍,口中又說道,“老爺是寅正一刻出的門,臨走時特意吩咐讓您多睡一會兒,這會兒差不多是辰正了。小姐過來瞧過,見您睡得正好,就先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