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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皇上不肯,可畢竟儲位久空,朝臣們心裡也都沒底!”
見德妃反駁,陳瀾便沉聲說道:“德妃娘娘所言不差,冊立儲君與其說是安皇上的心,還不如說是安群臣的心,這繼後也是一樣。如今皇上正在悲痛的時候,若是有人在這當口還只是巴望著坤寧宮和儲位,那麼就好比火上澆油,只會引得皇上雷霆大怒。既如此,那造謠把德妃娘娘牽扯進去的人,自然就是打這個主意。可是,別人都聽說了這一條,皇上又怎麼會不知道?可皇上呢,皇上卻偏偏什麼反應都沒有!”
朱氏一邊聽一邊細細品著箇中滋味,待到陳瀾說出這最後一句話,她頓時目光一閃,隨即看著德妃說:“三丫頭說得對,皇上沒有反應,便是最好的反應!晉王這幾個月來幾乎沒做對一樁事情,皇上對他已經失望了,而魯王還小。至於其他幾位,則是有的聲名狼藉,有的昏庸不堪,一時間皇上只怕決斷不下。既如此,這繼後更是最觸痛皇上的事,若是換做被傳謠言必定榮登後位的是淑妃和貴妃,皇上豈會這般姑息?”
“姑姑,你的意思是……”
“你的安分守己,你的沒有兒子,以前看來是最大的弱勢,眼下看來,卻也是皇上信你的緣由。有人打算抬了你出來試探試探皇上的反應,卻不知道皇上壓根不會疑你。你沒有兒子,武陵伯朱家已經敗了,我又是病得半死不活,被一個老三挾製得動彈不得,你還能做什麼?你不用著慌,該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日子,別杯弓蛇影!”
德妃正猶豫著,外間就傳來了一陣說話聲,於是朱氏立時閉口不再多言。此時,就只聽之前那位年長宮人在外頭稟報導:“娘娘,是長樂宮賢妃娘娘聽說娘娘病了,於是帶了周王殿下過來探病。”
“快請快請!”
雖說是四妃之中素來按照貴淑德賢排名,賢妃最末,可當初那只是因為朱太后的一點私心,如今明擺著皇帝非但沒有冷落早就年華老去的武賢妃,反而對這位和痴痴傻傻的周王更加看顧,德妃自然不會擺什麼架子。及至賢妃領著周王進來,廝見之後就送上了好幾樣時令小食以及兩支老山參,她更是心懷感激。
而武賢妃知道朱氏入宮時間有限,並未盤桓多久,略坐一會就站起身告辭,卻是看了一眼陳瀾,隨即對德妃和朱氏說道:“難得又看見阿瀾,我帶她到我宮裡坐坐,一會兒就送回來如何?”
德妃微微一愣,可看見朱氏點了點頭,也就順勢答應了。及至陳瀾施禮之後跟著出去了,她才滿臉迷惑地看著朱氏,卻發現朱氏半眯著眼睛,不知道在考慮些什麼。
第185章賢妃提賜婚,彷徨難自安
長樂宮雖亦是東六宮之一,但屋頂卻與其餘五宮不同。因是皇帝即位之初才修過,正殿檐角上設走獸六隻,檐下則是飾以斗拱,卻不曾繪金描銀。前院正殿五間,明間開門,東西次間則是俱設玻璃窗,這在如今的皇宮中是除了慈寧宮乾清宮坤寧宮之外的頭一份,其餘東西六宮不過是只在東次間裡設有玻璃窗而已。
陳瀾跟著武賢妃和周王進了長樂門,武賢妃就把周王交給了前來迎接的季氏和宮人們,隨即也不去正殿,而是徑直轉往東配殿。陳瀾一進門就留意到明間裡頭掛著一塊牌匾,上書明德堂三字,下頭赫然是皇帝的御印。牌匾下頭是大案,兩旁設有交椅。武賢妃卻也不停留,只回過頭招呼了陳瀾一聲,直接掀開北房的門帘進了屋子去。
這屋子裡大約是書房,靠北牆是高高的書架,下頭則是黃楊大書桌,其上文房四寶俱全。陳瀾見武賢妃在書桌後頭坐了,又示意她過去,她便快走幾步,到了武賢妃的椅子旁邊時,她就注意到桌子上擺著一沓厚厚的字紙。那一個個字寫得不甚工整,但一張張攤開,卻能看出用了心思。她正猜測著,武賢妃卻嘆道:“這不是泰堪寫的,是我教季氏寫的。”
早聽說過周王雖未曾冊妃,卻也有一位夫人,陳瀾卻還是今天第一次看到。剛剛那一照面,她就發現對方雖不是十分姿色,人卻溫柔文靜,待周王亦是極盡呵護,因而此時再看那字紙,她不免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感慨。
“季氏出身平民,入宮之後便一直在我身邊,我最清楚她的心性。泰堪就如同孩子似的,與其讓皇上挑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千金,還不如我自己挑一個真心愿意陪他一輩子的。”
武賢妃微微笑了笑,就抬起頭看著陳瀾:“我當初窮蹙之時,只求能夠飽食便已經滿足了,誰知卻能夠遇到皇后娘娘這樣賢德的主人,更兼皇上對我們母子情義深重,於是才有今天,早已經沒什麼奢求了。季氏入宮之後只求不遭人欺侮,能夠太太平平過完這輩子,所以如今這日子正是她所求的。阿瀾,雖說我沒見過你幾回,可只從聽到的那些關於你的事情裡頭,我就知道你和我們不同。告訴我,你如今有什麼最大的期望?”
這話問得異常直接,陳瀾頓時被問住了。低下頭仔仔細細想了一想,她方抬起頭說:“賢妃娘娘說我和您,還有季夫人不同,卻是高看我了。我只是尋常女子,並不像男兒漢那般只求出人頭地飛黃騰達,從前所作所為只不過是時勢所迫而已。要說我的期望,我也只求自己和自己重視的家人能夠平安喜樂,只有這四個字而已。”
“平安喜樂……”
武賢妃咀嚼著四個字,隨即笑道:“還說你不貪心?這四個字何其難也,人世間求富貴難,求權勢難,但卻難不過平安喜樂這四個字!起居八座一呼百諾的人,一多半都是覺得自己危若累卵戰戰兢兢,哪裡就平安喜樂了?至於那些升斗小民,成日裡需得為生計奔波操勞,時時刻刻都會受到各式各樣的欺壓,哪裡就平安喜樂了?至於那些富商地主一流的中等人家,亦是有層出不窮的事情要應付呢!”
陳瀾不想武賢妃竟是和自己辯了起來,愣了一愣就無奈地一笑道:“娘娘,所以這才只是期望。為了這期望,我才督促小弟好好爭氣,才為著家裡的事盡心盡力,才鞭策自己努力脫穎而出,不做渾渾噩噩身不由己被人推著走的人。人活一輩子,哪怕是抱著某些不切實際的希望,也比一味心灰意冷的好,至少來日回憶如今時,不會後悔莫及。”
“你這倔強的孩子!”
看著陳瀾那溫和卻堅定的笑容,武賢妃不覺想到了自己,於是臉上笑容更深了些。挪動椅子正對著陳瀾,她又招手示意其上前幾步,隨即抓著陳瀾的手掌仔仔細細看了看,這才若有所思地說:“你今年十四了,無論是按著世家裡頭的規矩,還是你三叔快回來了,你祖母想來都會儘快把你的婚事定下。畢竟,以你這幾個月的所做所為,你祖母對你已是極其信賴。只如今先皇后新故,內內外外正亂的時候,只怕倉促之間未必尋得到好人家。今天我給你一個準信,你只管等著,等皇后百日一過,皇上會給你賜婚。”
這一瞬間,陳瀾只覺得仿佛是平地起驚雷,一時間怔在了那兒動彈不得。之前的幾個月里,她一心都想著能夠擺脫自己作為棋子的命運,於是殫精竭慮,終於扭轉了朱氏的態度,但怎麼也沒想到,到頭來竟會迎來這樣一個出人意料的消息。
如今並不是指婚泛濫的清朝,皇帝賜婚這種稀罕事已經有數十年沒出現過了,無論對哪一家哪一戶來說都是莫大的榮耀。可是,她怎麼知道那賜婚就不是亂點鴛鴦譜?
武賢妃是何等玲瓏剔透的人,見陳瀾面色變幻不定,她就知道眼前的少女恐怕是正在猜測自己這話的言下之意。她可沒有看人憂心忡忡的惡趣味,當即又輕輕咳嗽了一聲。
“先皇后崩逝之前,幾乎已經把你當成了女兒。名分給你怕遭禍,所以她曾經請求皇上將你配給年輕俊傑。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若是真的心裡有什麼人,儘管直接對我說,我總能在皇上面前替你試探試探。”
“多謝娘娘愛護,我只是乍聽此言,一時心中驚愕,絕不是有那種想頭。”
陳瀾心裡明白,宜興郡主先暗示,武賢妃再明示,這兩人都已經是對她極盡關切。然而,別說是她眼下心裡還說不上有人,就是真的已經對誰芳心暗許,也萬不能這麼就說出來。皇帝那個人她只見過一回,可只是這一回就能看出,那是一位自視極高的君主,猜忌心也極強,無論是怎樣的試探,到頭來極可能只會讓情況更糟。
無論是道聽途說,還是真正見著人,武賢妃都覺得陳瀾是穩重的性子,因而剛剛也只是那麼一說,此時聽她這樣答,不免就更讚許了。當下,她又提醒道:“至於你家四弟陳衍的婚事,我倒是有一個建議。皇上對於王爵世襲減等,勛貴卻世襲不減等一直都覺得不妥,再加上諸多勛貴如東昌侯這般實在是太不成體統,若是可能,儘量不要再聯姻勛貴了,不若在文官中擇一家品行名聲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