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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王妃臨走時,死活不讓朱氏相送,於是朱氏只讓鄭媽媽和陳瀾四姐妹送到二門。在垂花門前,珍瓏和明璫拜別之後,就隨侍晉王妃上了那輛青頂垂銀香圓寶蓋鳳轎,其餘丫頭則上了後頭的青幔黑油車,一應親隨就簇擁著走了。陳冰只顧著瞧那鳳轎的華麗裝飾,臉上露出了十分的殷羨表情,陳瀾則是若有所思地看著紅螺。

    人送走了,姐妹四個自然是各自散了。陳灩猶如跟班似的追在趾高氣揚的陳冰後頭,討好似的說著什麼,陳瀾微微一笑,轉身正要走,旁邊的陳汐突然開口叫住了她。

    “三姐姐,正好順路,一塊走吧!”

    陳瀾微微一愣,見陳汐主動走了過來,也就沒有拒絕這善意。過了穿堂,沿抄手遊廊拐了一個彎,見旁邊只有自己這幾個丫頭,陳汐就低聲說道:“今天多謝三姐那番話。”

    陳瀾眉頭一挑,隨即有意裝起了糊塗:“我?我說了什麼話?”

    陳汐微微一笑,那冰雪一般的容顏陡然解凍,卻是顯得異常清麗:“姨娘跟著爹去了南邊,三弟和我都在內院,哪怕隔得遠些,我還能看著,若是挪到了外院,就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上一面了。只三姐也得留心一些,雖是鄭媽媽開口,話頭卻是你引出來的,別說得罪了二嬸,就是母親說不定也會記著。到時候恐怕還有人會說你是見識淺薄,一味慣著弟弟。”  

    “原來是這事。我倒沒想這麼多,只是我前頭重傷了那麼一回,也就想開了,成天逼著他念書寫字,萬一把身子熬壞了又有什麼用?還不如放寬鬆一些。”

    陳瀾嘴裡這麼說,心裡卻知道這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事。祝媽媽是二房的人,卻能趾高氣昂地到自己那裡教訓丫頭;二房管家,偏生少了她那兒丫頭的月錢;二房無子,三房嫡子還小,馬夫人徐夫人又要把少爺們都弄到外院去……既然不知道這究竟什麼名堂,但決計是有害無利,她只能先把陳衍摘了出來,至於順便幫了陳汐一把,那則是意外之喜了。

    姐妹倆彼此一笑,這就分了手,一個轉往東邊,一個轉往西邊。陳瀾一路回到錦繡閣,一進門就徑直到了後屋暖閣東次間裡頭,連大衣裳都來不及脫,直接坐在鋪著墨綠色蘭花紋樣大褥子的炕上,又接過芸兒捧上來的熱茶一口氣喝了,好一陣子才緩過氣來。

    “今天怎麼這麼冷,才在外頭走了這麼一陣子,簡直要凍僵了!”

    “是冷,這天若放在外頭,能凍死人呢!”

    芸兒笑著服侍陳瀾換了衣裳,正預備問兩句今天去蓼香院的事情,剛剛打發走兩個三等丫頭的沁芳就尋了個藉口拉了她出去,東次間裡只剩下了一個紅螺。舒舒服服靠在炕椅靠背上的陳瀾饒有興味地打量著紅螺,突然開口問道:“你真不想去王府?”  

    紅螺一路上就是怔忡沉默,剛剛進了屋子也沒有一句話,此時,她打了個激靈,隨即就走上前跪了下來,又面色堅決地搖了搖頭:“奴婢不願意,所以,多謝小姐救了奴婢一條性命。今天若是老太太執意,奴婢……奴婢只能一頭撞死在那。”

    此話一出,原本只是想試探試探的陳瀾頓時愣住了。她起頭瞧著紅螺仿佛是不情願,於是一時惻隱再加上心裡的那一絲憋氣,於是開口攪黃了這件事,卻不知道紅螺竟是存了這樣剛烈的想法。沉默良久,她方才問道:“為什麼?”

    “從前,我家裡雖不富裕,但守著百十畝田,也還過得去。可爹一死,大娘就把我娘和我趕出了家門。娘和我投奔了舅舅,後來娘病死了,縣城的周舉人又上門討我做妾,那時我還不到十三,舅舅卻滿口應了,還收了人家五十兩!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一氣走了一晚上夜路到了州城,誰知道竟是遇上了拐子。想盡辦法逃了一回,結果兩個同伴卻落到了更苦的地方,到頭來我還是把自個賣給了人販子,這才進了府。在外頭的時間長了,知道不止我苦,還有別人也苦,我已經認命了……可只有一條我不想認!”

    

    紅螺突然仰起頭來,一字一句地說:“哪怕是嫁了癩子瘸子瞎子,我也絕不給人做小!我娘那一輩子苦楚,我落得今天,雖說是我舅舅貪財,可也是因為我娘寧可退婚,也不肯嫁平頭百姓!她臨去時已經後悔了,我不想再學她一輩子後悔!”

    聽著紅螺那斬釘截鐵的話語,陳瀾終於坐直了身子,隨即伸手把她拉了起來,又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了,你有這心志,這也算遂了你的心。只是,沒想到我隨便找了個你說夢話的藉口,珍瓏竟是附和了,這也是你的運氣。”

    “珍瓏姐姐一直都不想一輩子做丫頭。”紅螺搖了搖頭說,“我早就知道她的心愿,所以二小姐要了她,她立刻就應了,因聽說二夫人許了她,說是等過一陣子,設法抬了她給二老爺做姨娘。只這畢竟是還沒有幾分準的事,如今晉王妃親自來要人,她自然高興還來不及。她說我說夢話,自是怕我去了,礙了她的路。可人各有志,如今的我卻是只有感激她的道理。若沒有她附和小姐,今天的事就說不好了。”

    陳瀾自然知道,那會兒只有自己一個人開口不過是枉然。只是,知道紅螺對珍瓏只有感激沒有怨恨,她對這個丫頭就更滿意了。還不及說話,紅螺就突然又跪了下來,對著她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  

    “從今往後,奴婢一切都聽小姐的!”

    從言到行,陳瀾自然看得出這其中的決絕。不管如何,今天能得一個紅螺,便是足夠了。在丫頭中的尋機敏聰明的容易,但心性正派堅毅的,卻是打著燈籠也未必能找到一個。

    第009章親疏

    轉眼就到了臘月二十三的小年,各處田莊照例向侯府送了年例田租並米糧和各色瓜果菜蔬來,鋪子上也收拾了各色物件雜貨敬上各房的主子,就連丫頭們也都換上了簇新的冬襖。侯府常例,賞錢都是等守歲時分等散發,所以小年團圓夜不過是隨例賞賜吃食。吃不完的飯菜是一幫媳婦婆子們拜領,而大小丫頭們則是各色果子蜜餞。

    吃過晚飯,除了陳玖仍是一如既往地早早告退之後,馬夫人和徐夫人以及各房的孫兒孫女自然仍少不了陪著朱氏說話。這也是除夕之前的慣例了,只相比滿屋子鶯鶯燕燕的小姐們,幾個少爺卻沉默得多。別個公侯伯府的太夫人都是喜歡孫兒,朱氏喜歡孫女卻是有名的,因而京師的誥命夫人們甚至常打趣說,托生在陽寧侯府的女孩兒最有福。

    這會兒也是如此,朱氏的暖榻一左一右坐著陳冰和陳瀾。以前這兩個位子要麼沒人,有人時就都是二房兩姊妹占著,如今突然換了長房的陳瀾,家下人等自然各有各的猜測。就是陳瀾自己,也越發謹慎小心。畢竟,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朱氏這位祖母從前對她素來淡淡的,這些天突如其來的看顧,必然還有其他原因。  

    相比能說會道性子活絡的陳冰,陳瀾的話仍是不多,只偶爾插話。這時候,朱氏正笑吟吟說著年後元宵晉王妃又會邀約各家親友女眷去王府賞梅,陳冰立時歡喜得笑著拍了拍手。

    “今年年初的時候,王府那紅梅林開得漂亮極了,火紅火紅的,精神得了不得。而且人又多,又熱鬧,我都惦記好些日子了。老太太就是不說,我也涎著臉想求懇著去湊個熱鬧呢!”她一邊說一邊示威似的瞧了陳瀾一眼,似笑非笑地說,“說起來,那會兒三妹妹正好病了,沒能去成,倒是可惜得很。不過去年那次賞梅的時候,大伙兒即景聯句,三妹妹卻偏生答不上來,如今苦讀了兩年的詩文,聽說病了還不忘看書,此次應該能大放異彩才是。”

    面對神采飛揚的陳冰,陳瀾語氣卻依舊閒淡:“就算我苦讀詩書兩年,也成不了才女,哪裡比得上二姐姐,頂多也就是獻醜罷了。再說,這些天我看的也不是什麼詩詞,只是一些四弟找來的前代名士留下的遊記雜文,不過消磨些時間罷了,哪談得上用功?”

    前頭一句話說得陳冰面露得色。而聽到後頭一句,朱氏突然問道:“你怎會想起看這些?”

    陳瀾見朱氏絲毫不奇怪,便知道老太太應當是早就知道了。畢竟,這侯府中人多嘴雜,她不管做什麼都很難逃出人的觀察,還不如老實一些。此時此刻,她就笑答道:“我在詩詞文章上頭就算再下功夫,也比不了姐妹們,還不如不費那功夫了,難道詩寫得好還能成了李杜?這幾天正在讀柳河東的《永州八記》和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讀著仿佛身臨其境。至於那些筆錄新語,語意新奇,畢竟是史話,看著頗有趣,老太太可別笑話我沒見識。”

    “罷罷,只要不是那些禍害人的小說話本,隨你喜歡看什麼。”

    一番話說得朱氏莞爾,陳冰也只得陪著笑,卻趁朱氏不注意譏誚地沖陳瀾冷笑,陳瀾只當做沒看見。朱氏卻沒留心兩個孫女在自己背後的小動作,而是又輕輕咳嗽了一聲:“王府那邊還捎信過來,說是今年請的人比往年多,除了你們大表姐的韓國公府,咱們家世交的東昌侯、永平侯、廣寧伯四家之外,還有應國公、南陽侯、襄陽伯等等好幾家人,聽說晉王爺還給其他幾家王府遞了帖子。而且這回不但請女眷,晉王爺那兒還有文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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