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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不耐煩地打斷了鄭氏的話,拿著佛珠的手一下子按在了炕桌上:“那些文官?一個個都是餵不熟的狼崽子,眼裡除了錢還有什麼?養壞了他們的胃口,到頭來借著這由頭要挾了咱們家也說不定!再說,他畢竟是楊家的血脈……”
汝寧伯楊珪終於忍不住了,前沖一步一手支撐在炕桌上,一字一句地說:“母親,都這當口了,你還惦記著這些!你送過去的兩個丫頭,他根本不領好意,直接打發到了後頭園子裡種花,上一次帶著新婦到家裡頭來請安,統共說的話還不滿五句。他母子是恨意已極,萬一得勢,咱們這一脈全都沒有活路了!須知上一次全哥媳婦就在母親面前提了遼東人參的事,萬一再派人詳查……”
“事情還不至於如此!”太夫人一下子提高了聲音,隨即淡淡地說,“再說,當初你夫妻倆既然拿得出放印子錢的銀錢來,更何況剛剛娶進門來的艾哥媳婦光陪嫁就不下一兩萬,如今何必糾纏我這老婆子?我倦了,你們先退下吧!”
見太夫人執意不鬆口,鄭氏額頭上青筋畢露,還是楊珪拽了一把,這才咬著嘴唇施了禮。夫妻倆一塊退到了外頭明間,鄭氏就忍不住憤恨地嘀咕了一句,而楊珪則是威嚴地看了一眼周遭那幾個肅手而立的小丫頭,又飛快地拖著妻子出了門。
直到出了穿堂拐上了夾道,鄭氏方才罵罵咧咧地說:“她說得倒是輕巧,這家裡的家底幾乎都要掏空了,要不是艾哥媳婦拿出陪嫁撐著,她能有如今的吃穿用度!整日裡捏著那些體己錢一絲一毫都不肯放出來,這都什麼時候了!”
楊珪的眼神一閃,隨即又沉寂了下去,卻沒有接妻子的話茬,只是默默往前走,步子卻又急又快。只在把其他人都甩下老遠時,他嘴裡方才輕聲呢喃了一句。
“母親,這麼多年了,你終究沒把我當成你親生兒子!”
待到了一處月洞門,楊珪方才停下步子,等後頭的妻子趕上來,他也不給她開口說話的機會,直截了當地說:“艾哥媳婦那邊,你去好好設法。她過門之後,你手把手教了她那許多,想來她這個媳婦也已經把你當成自家人了。她既是對她三妹又妒又恨,總不會樂意人家爬到了她頭上,說清利害,錢的事她應該不會不答應。”
“可是老爺,艾哥媳婦雖說有錢,但那畢竟是有數的……”
“短視!她老子娘就她這麼一個嫡女,下頭連個庶子都沒有,將來就算留下的家當少,憑她老娘的性子,也必定會給她這個女兒都悄悄送過來!”
見鄭氏恍然大悟,他也懶得再多說,一轉身就徑直往另一條道走了。等到出了二門,見有小廝迎上前來,他就低聲說道:“你現在就悄悄去左軍都督府,尋著陽寧侯的親信捎個信去,就說晚上我在燈市胡同得意樓請他喝酒。”
對於楊進周來說,新婚之後的這段閒暇時光大約是他人生中最輕鬆的幾日。打從懂事之後,他就日日在父親的督促下練武,再大一些甚至又拜在杜微方門下學經史,等到父親去世,便直接承襲了軍職去興和鎮守,回京之後又干起了錦衣衛……短短二十年的時光,他第一次覺得,身邊容下一個父母之外的人竟是那般容易,那般愜意,那般快意。
所以,好容易過了五日悠閒時光,司禮監太監曲永突然造訪了鏡園,那張素來古井無波的臉上流露著歉意的笑容,對他傳了皇帝的意思——原本的半月婚假只能改成五天時,向來對這些並不在意的他頭一次生出了幾許不情願,但最後還是應了下來。
“皇上原本既給了假,也想讓你好好松乏幾天,可如今你也當知道了,通政司那邊的嘴仗打得震天響,你也該在朝會上露露頭,否則再鬧下去就不得消停了。”說到這裡,曲永頓了一頓,又意味深長地說,“楊大人,溫柔鄉里安逸日子過久了,就好比一把鋒利的刀藏在刀鞘里時間太長了一樣,是要生鏽的。”
儘管楊進周沒有把這話複述給任何人聽,但是這一夜,陳瀾便敏銳地察覺到,相比前幾日,這一日的他只是淺嘗輒止,那隻手一如平常一樣輕輕搭在了自己腰,人也是側睡著躺在那兒。儘管屋子裡不像那日新婚夜時燃著大紅的喜字蜜燭,燈早就熄滅了,但在一片黑暗之中,她還是能看見對面的丈夫睜著眼睛,分明醒得炯炯的。
“明日寅正就要起身上朝,怎麼還不睡?”
“沒關係,睡多晚我都能起得來,不會誤的,你早點睡吧。”
陳瀾沉默了一會,隨即輕聲說道:“該說的話我都說過了,眼下就不羅嗦了。總而言之,我們是夫妻,外頭的事你放手去做,家裡有我。”
言罷她就轉過了身去,可才合上眼睛,身後就傳來了一個低低的聲音:“瀾瀾,明日我就把大蟲要回來。你說得對,他這性子放在外頭,只怕是寸步難行。”
清晨楊進周起身的時候還只是寅正稍過,他也執意讓妻子多睡一會。然而,陳瀾還是強撐著起了床,眼看著他梳洗完畢用了幾口點心出門,這才重新回到了床上躺下。只是,一想到這一日的早朝,她就更加睡不著了。一頭裡尋思所謂的錦衣衛與民爭利是怎麼回事,一頭裡尋思別人是想讓楊進周失去聖眷甚至身敗名裂,還是僅僅只想讓皇帝不能再用這樣一個人。想著想著,她就眯上了眼睛,可迷迷糊糊似夢似醒的時候,她就被人推醒了。
“夫人!”長鏑一看見陳瀾清醒了過來,便低聲說道,“花園裡頭管事的褚婆子急急忙忙找了來,說是之前發落去種花的那兩個丫頭,一大早偷偷摸摸在後門見人,她悄悄跟過去瞧,發現兩個人在屋子裡抱頭痛哭。她不敢怠慢,就趕緊報了上來。”
陳瀾的睡意一下子無影無蹤。那一日那兩個丫頭來鬧過之後,她就聽說江氏把管她們的一個婆子革了三個月銀米,另派了一個婆子過去管花園,又罰了兩人每日需得提井水灌滿水缸備著澆花,所以也就沒再理會這一茬。可如今卻不同那時!
她幾乎是一掀被子立時下了床,一字一句地說道:“立刻派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過去,把人分別看起來,不許有任何閃失……不,你和紅纓也一塊過去!還有,傳令下去,把後門先封了,暫時不許人進出,再把今天值守後門的人叫進來,立刻!”
長鏑畢竟服侍過宜興郡主,此時覺察到陳瀾嚴峻的口氣,她立時點點頭便立時轉身沖了出去。不消一會兒,紅螺和沁芳便一同進了屋子,二話不說服侍陳瀾更衣梳洗。待到兩人捧著首飾匣子挑選髮簪頭花時,芸兒就挑簾進了來。
“夫人,值守後門的萬婆子已經來了。”
“讓她跪在院子裡!”陳瀾頭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句,隨即冷冷地說,“等她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來回我!”
三個丫頭極少看見陳瀾這般發火,此時就連最是活潑的芸兒也不敢多說半個字,應了一聲是便躡手躡腳出了屋子。而紅螺沁芳則是對視一眼,紅螺就選擇了一根樣式極其簡單的翡翠玉簪插在了陳瀾的髮髻上,而陳瀾站起身時,沁芳又匆匆取了一件紅呢面子的披風,仔仔細細地服侍穿戴了妥當。
到了明間裡,陳瀾打發了沁芳去對江氏稟報一聲,自己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約摸盞茶功夫功夫,她就看到長鏑進了門來,緊跟著,外頭就傳來了一個哀求聲。
“夫人饒命,小的知道錯了,小的罪該萬死!”
第280章雷厲風行
京師的習俗是到了十月初一便燒火炕,也就是入了冬。如今已經進入了十月下旬,又下了初雪,儘管院子路面上已被清掃得乾乾淨淨,可這寒冷的天氣跪在地上又豈是好受的?那萬婆子被人叫過來,卻是什麼也不說就罰跪,她原還有些不服,可才一會兒就有些吃不消了。且不說膝蓋猶如針刺一般疼痛,地上的寒氣也仿佛跗骨之蛆一般往身上各處鑽,不一會兒她就打起了哆嗦。待到長鏑從身邊經過,又冷冷地撂下了一句話之後,她終於更是驚懼了起來。
連連磕了好幾個頭,又大聲哀求了一會,她的腦門上漸漸被磕出了好些烏青,可她卻絲毫不敢停下。知道她整個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時候,就只聽頭頂傳來了一聲叱喝。
“好了,不用磕頭了!夫人傳你進去!”
萬婆子這才如蒙大赦,趕緊雙手撐地想要爬起來。可終究是膝蓋麻木腿腳不便,她才屈起一條腿就一個趔趄,正以為要重重摔在地上的時候,卻被人一下子抓住了胳膊,隨即又在一股大力下被拖了起來。抬頭一看,她便認出這是夫人院子裡管事的一位姑姑,趕緊賠笑道謝,等低著頭跟其邁進了屋子,感到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剛剛幾乎凍僵的她終於回過了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