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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是胡說八道!”朱氏驚怒交加,旋即狠狠瞪著陳瑛,“你不用拿這些唬我,皇上絕非輕信之人,絕不會因為一個罪臣的胡言亂語就疑心臣子!”
“皇上是不會。”陳瑛竟是附和著點了點頭,聲音又輕柔了下來,“只是,若一而再再而三有親近人矇騙了他,皇上就是再好的性子,又哪裡能忍得?”
第114章圖窮匕見(下)
陳冰服侍著朱氏去東屋裡頭小坐休息,外頭正對著戲台的明間自然仍是熱熱鬧鬧。正中朱氏之前坐過的那張彌勒榻旁邊是陳冰這個壽星的席位,東邊是馬夫人和徐夫人羅姨娘的獨席,西邊則依次是陳瀾、陳灩、陳汐姊妹幾個。因早上沒提過陳冰的生日,男孩兒們還都在學堂念書,並不曾回來。一眾主人再加上各自帶著一兩個心腹丫頭或是管事媽媽,赫然是鶯鶯燕燕滿屋子人。這會兒大多人都在議論著下頭演的邯鄲記,但留心東屋裡動靜的人也不少。
儘管面上高几上擺的兩個捧盒一個是四色精緻點心,一個是四色新鮮果子,四色白瓷碟中還另擺著醃漬好的蜜餞,但陳瀾卻一絲胃口也沒有,只是拿著小茶杯心不在焉地喝著熱茶,眼角餘光卻一直關注著那邊屋子的動靜。正尋思陳瑛進去多時還不出來,她就突然感到有人湊了過來,忙暫時撇開了那些思量。
“三姐。”
陳灩端著一盞果汁滿臉堆笑地過來,輕輕將果汁放在陳瀾面前的海棠高几上,又朝東屋那邊努了努嘴道:“也不知道三叔有什麼事,竟是這麼久也不曾出來。裡頭單單二姐一個,會不會照應不過來,要不咱們也過去瞧瞧?”
對於陳灩的心思,陳瀾哪裡會瞧不出來,此時便笑著搖搖頭道:“二姐都說今天她這個壽星翁服侍老太太了,咱們還硬是湊上去幹什麼?若有事,裡頭綠萼姐姐自然會出來喚人,咱們只在這兒等就好。若是三叔和老太太有要緊話說,咱們進去豈不是不便宜?”
陳灩原以為陳瀾必定會因為陳冰搶了自己的風頭而心存不滿,自己只要一提出來,那就更是順水推舟了,全然沒料到竟是被輕描淡寫擋了回來。輕輕一咬嘴唇,她就強笑道:“三姐說的是,是我想茬了。”
話音剛落,她突然瞥見那邊門口門帘一動,隨即就只見綠萼攙扶著陳冰出了屋子。和之前進去時的春風得意不同,這會兒的陳冰怎麼看都有些失魂落魄。面對這種光景,她心中對今日陳冰生辰這盛大場面的嫉妒怨恨頓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出的解氣。於是,看到陳瀾也瞧著那方向,她便笑道:“想來是二姐太能說會道,老太太聽得累了。”
陳瀾才懶得去理會陳灩那些小九九,見綠萼扶著陳冰在邊上的一張椅子坐下,旋即直奔了自己這兒來,她本能地生出一絲不妥當來,因而便沖一旁的紅螺使了個眼色,隨即徑直朝綠萼迎了上去。果然,綠萼一近前就壓低了聲音說:“三小姐,我瞧著裡頭三老爺那光景不對,一張口就是說東昌侯府奪爵毀券,似乎還有什麼更了不得的事,所以老太太囑咐我扶著二小姐出來,又說讓您去取她的蘇合香酒,如今該怎麼辦?”
蘇合香酒乃是太醫院傳出來的方子,最適合有心疾的人服用,因而陳瀾聽出那言下之意,心中一驚,當即對綠萼問道:“那蘇合香酒眼下可有?”
“因為上兩回著實太嚇人了,如今但使出門,我和玉芍總有一人會隨身帶著。”綠萼見那邊紅螺纏住了陳灩,便收回了目光,這才從袖子裡拿出一個一寸來高的玻璃小瓶子,“其實我剛剛就帶著,但老太太都這麼說了,顯然是想著讓三小姐您進去陪著,畢竟鄭媽媽不在。”
對於蓼香院的幾個丫頭,除卻如今已經留在莊子上的芙蓉和木樨,陳瀾對綠萼和玉芍兩個的印象都很是不錯。作為老太太身邊的一等大丫頭,兩人都沒什麼踩低逢高的毛病,遇人總是留一線,玉芍粗疏一些,有些毛手毛腳的毛病,綠萼卻縝密細緻。因而,此時綠萼悄悄遞過來那個玻璃瓶子,她便伸手收了,隨即沖其點了點頭。
“這樣,你讓玉芍去對三夫人說,就說老太太的話,戲不要停著,剩下的戲先演起來。還有,請賴媽媽去把劉太醫暗暗請來預備著,以防萬一。再去前院鄭管事那兒知會一聲,打聽打聽鄭媽媽究竟去了哪兒,大約什麼時候能回來,把準備先做齊全。至於你,還是隨我一塊進去吧,我一個人畢竟沒你妥當。”
綠萼上兩回見過陳瀾臨機應變的能耐,早就心悅誠服,此刻自然是滿口答應。兩人先叫來玉芍,嚴嚴實實囑咐了一通,隨即便往東屋裡去。帘子在背後落下的一剎那,就只聽外頭管弦絲竹聲剎那大作,一聲優美的唱腔陡然傳來,隨即那聲音就因為帘子的緣故輕了許多。眯著眼睛一打量,她就看到暖榻上的朱氏表情猙獰,那看著陳瑛的目光仿佛想把人吞下去。
看見朱氏一手本能地按著胸口,她慌忙上前,取出蘇合香酒就給人先灌了一口,又在其耳邊低聲說道:“老太太,不管什麼事,先別動氣!不管出了什麼事,不過就是應對二字,身子是一切的本錢,只要您身體強健,難道還有過不去的關坎?”
剛剛陳瀾和綠萼一塊進來的時候,陳瑛面上雖不動聲色,但心裡那股確信卻更強了。之前他乍一回來就逼得朱氏進退失據,是陳瀾勸說的朱氏避到田莊上,結果他在外頭就背上了一個苛待嫡母的名聲;他利用那些佃戶鬧事,原想把老太太接回來,可陳瀾先是擋駕,隨後配合楊進周把那一場風波消弭無形;如今這當口,朱氏瞧出他必有所恃,第一反應仍是把陳瀾叫進來,看來,老太太真是把這年紀輕輕的孫女當做是有力臂膀了。
只是,已經吃過了兩次虧,此番他在衙門裡頭呆了整整半個月,做足了準備,自然不會再小看了這麼一個黃毛丫頭。因而見朱氏喝了一口蘇合香酒,隨即閉著眼睛眯了片刻,隨即就扶著陳瀾坐直了身子,他便欠了欠身:“老太太沒事吧?”
“沒事,都是老毛病了。”
朱氏的語氣硬梆梆的。她本想直接用一句死不了打發,但剛剛陳瀾的話提醒了她。因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就淡淡地問道:“你剛剛說事關你大姐夫,我倒是納悶得很。韓國公是我的女婿,他的性子我最知道,平日裡好好先生一個,不與人相爭,於名利上頭也看得淡,要說他會做出和東昌侯同流合污的事,別說我不信,就是皇上,又怎麼會相信?”
後進屋子的陳瀾和綠萼聞言全都是劇震。綠萼趕緊低下了頭,縮在袖子裡的雙手卻已經是汗津津的。而陳瀾扶著朱氏,心裡亦是異常沉重。要知道,朱氏沒有嫡親兒子,因而女婿韓國公張銘不單單是半子,只怕是看得最重的人。若是韓國公張銘真的出了什麼事,對於老太太的打擊遠遠比陳瑛最初回來時那一招來得猛烈。
“是,最初得到這消息的時候,我也著實不敢相信。在命人嚴查了那小吏之後,我又使人再去查過,這才得知,大姐夫知不知情暫且不說,但此前二弟去宣府巡視的那一遭,正好是跟著大姐夫這個左軍都督府一塊去的。而且正好在這個期間,大姐曾經以大姐夫的名義給左軍都督府送過一回信,然後以左軍都督府籤押的公函向戶部借出了白銀十萬兩,恰是借給了東昌侯。儘管之後很快還清了,但畢竟左軍都督府的帳面上還有記錄,更不用說戶部了。”
又是東昌侯!
剛剛陳瑛說東昌侯金亮已經是供出了她來,現在又說韓國公夫人陳氏也曾經以左軍都督府的名義向戶部借錢,最後亦是借給了金亮,朱氏不知不覺把牙齒咬得咔咔作響,更不用說胸口那沉悶的感覺了。她很想大罵金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更想罵女兒鼠目寸光挪借庫銀的愚蠢,甚至想罵自己眼珠子瞎了看錯了人。
然而,陳瀾看著陳瑛,一個念頭卻不可抑制地陡然之間冒了出來。那次刺殺……她在長街上親眼目睹的那次刺殺是不是就和眼前的陳瑛有關?即便陳瑛未必是主使亦或是操縱,可或許輕飄飄地泄露些消息,或許是給點什麼誤導,於是就成了眼下的局面?
和前一次的咄咄逼人不同,在朱氏的追問下,陳瑛把事情原委更詳細地解釋了一遍,眼見朱氏臉色越來越差,他方才止住了口,忙站起身來,親自從蒲包裡頭去倒了茶送上——儘管那盞茶被朱氏旁邊的綠萼眼疾手快接了過去,他仍是保持著臉上的恭謹之色。又說了幾句不咸不淡的安慰,見朱氏絲毫不想搭理他,他也不以為意,又坐了片刻就起身告退了出去。
綠萼見朱氏半眯著眼睛,大口大口吸著氣,不覺憂心如焚。見陳瀾以目示意,她忙放下了那盞茶,又匆匆忙忙去沏了另一杯,轉回來服侍朱氏喝下了,這才低聲說:“老太太,三小姐起頭就讓玉芍去悄悄請了劉太醫來,這會兒只怕是快到了。您若是不舒服,咱們不妨立刻回蓼香院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