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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用解釋了。”皇帝沒好氣地打斷了楊進周的話,旋即又扭頭看向了一直沉默著的架子床,“阿瀾,怎麼不說話了?”
床上的陳瀾已經是忍不住把背靠在了那厚實的床壁板上,原本看到信時的羞惱,這會兒已經化作了一絲歡悅。因而,當皇帝問過來的時候,她只嘴角一挑,就微微笑道:“妾和叔全的婚事是皇上欽定,既是天子賜婚做媒,必定對妾和叔全都是信賴的,又何必下賜夷女?皇上聖明,這必是jian人有意挑唆他。而叔全心實,寫下那些東西的緣故,只怕也是想讓妾知道,他在軍中管帶之餘,還有些什麼所思所得,絕不是為了什麼夷女。”
“你們兩個……”
皇帝掃了一眼默不作聲卻顯然很高興的楊進周,又瞥了一眼那架子床,終於搖了搖頭:“好了,你還跪在那裡作甚,朕是來探病的,又不是來責問你的!朕欽賜給你一段姻緣,再怎麼會沒來由送什麼朝鮮侍女給你?就算送人,那還不如送給你母親!朕之前去看九妹,九妹磨著朕給叔全幾天假,朕已經准了。算了,再給你七日假,補上朕之前欠你們倆的!對了,今天朕既然出來了,也還有另外一樁事情!”
乾清宮東五所。
由於天子下旨臘月二十二荊王淮王出居王府,被李淑媛禁足了多日的淮王終於被放了出來。往皇帝面前謝恩之後,他立時提出為了出宮前做準備,先搬出永安宮往住乾清宮東五所,甚至沒顧得上那邊多年不曾住人,屋子破舊不堪。李淑媛攔了一回沒攔住,也就索性不管不顧,一貫服侍他的幾個太監宮女也都跟了出來。
這會兒淮王在屋子裡來回打著圈子,臉上的不耐越來越濃重。及至門帘一動,貼身服侍自己的中年太監疾步沖了進來,他立時急不可耐地問道:“如何,消息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中年太監伸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油汗,不安地點了點頭,隨即猶猶豫豫地說,“陽寧侯那邊也就算了,畢竟是管著宿衛,皇上出宮這麼大的事情也應該知會他一聲,可宮外……殿下,別人知道皇上便服出宮,您……”
“少羅嗦!”淮王一口打斷了他,冷冷地說,“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少給本王廢話!好了,這兒沒你的事了,嘴巴閉緊一點,否則本王活剮了你!”
等到人依言退下,他又在那兒站了片刻,這才嘿嘿笑了起來,到最後才一字一句地說道:“父皇,我這個親生兒子你顧不得,一個外官的妻室你卻有功夫關切……你從來就沒把我當成過兒子,休怪我不拿你當父親!”
大時雍坊與錦衣衛后街相交的二條胡同,素來賃住著不少每日要上早朝的常朝官。只既是窮京官,那一個個院子自然是多年修修補補小打小鬧,看上去不甚像樣。可再不像樣也總是當官的,再加上是錦衣衛眼皮子底下,自然少有閒雜人等進進出出,住著倒也安全。這會兒一個提著籃子的中年婦人從胡同口進來,沿路就和好些人打了招呼,這才閃進了一個院子。
反手掩了房門,又上了門閂,她這才快步走過屏門,隨手把籃子遞給了門口一個小丫頭,就徑直到了西廂房門口,有節奏地敲了數下,等裡頭一開門就立時閃了進去。待到見著那在書桌後寫字的人,她就立時低下了頭。
“庵主,宮中送消息來了,是口信。”她定了定神,旋即一字一句地說,“他只帶了一百個人出了宮,這會兒當正在鏡園。順天府五城兵馬司等等就算得到消息,也應該只是語焉不詳,這是個再好不過的機會!”
第335章姐弟連心,世子縝密
酉時才過,京城的大街上就已經少有行人。做車夫馬夫亦或是磚瓦匠的尋常百姓,勞碌一天緊趕著回家吃了飯就上床睡覺。商人們習慣了趁夜邀請要緊人物聯絡感情,這當口往往已經在酒肆飯莊青樓楚館裡頭預備晚上的娛樂勾當。而臨近歲末的衙門雖比往常忙碌,但大多數仍然是申初時分就散了衙,至於那些留守的,則是往往熬夜住在衙門裡頭。所以,寬闊的大街上,往往只見一兩片糙根枯葉被寒風吹在空中直打旋,別顯蕭瑟氣象。
鏡園門前的那條胡同亦是漸漸安靜了下來。自打午飯之前開始,絡繹不絕的車馬就一撥撥地來到了這裡,只除了一小撮人之外,其餘的多半被擋了駕。而等到下午未時過後,就連那些從前往來親厚的人,也被客客氣氣攔了下來。所以,到了眼下這時分,幾個繃緊了神經把守的家丁亦是漸漸放鬆了些,直到一陣馬蹄聲踏碎了這持續了許久的平靜。
“哎,停下停下!”
那為首家丁扯開嗓子才嚷嚷了一聲,卻不防打頭的那兩騎人根本不理會他,臨到近前更是猛地一打馬。嚇了一跳的他慌忙讓開的同時正要喝令同伴上前一同攔阻,卻發現他們同時露出了瞠目結舌的表情。
他抬起頭的一剎那,就看見前頭那匹馬竟是猛地一抬前蹄,赫然從他身前不遠處騰空而起。他愕然轉身一瞧,卻見那一人一馬已經橫過五六步的距離,穩穩噹噹地落在了他的身後,隨即又一陣風似的直奔西角門。而就在這扭頭的一剎那,他只覺得身側又卷過了一陣狂風,眼睛閉上又睜開的這麼一小會,他就發現另一騎人也跟著停在了西角門。
而那兩人先後一躍下馬的時候,他終於認出了那兩位主兒是誰。前頭那個略顯矮小的人赫然是老爺的妻弟陳衍,而後頭一個竟是威國公世子羅旭!只這一猶豫之間,他就錯過了攔阻的最佳機會,只得眼睜睜看著他們三兩步衝進了西角門。等到回過神來,他方才醒悟到後頭還有隨從,慌忙轉過身,卻見這些人顯然沒有學主人那衝動勁的意思,一個個都隔著老遠拉住了韁繩,面面相覷了一陣子就露出了苦臉。
徑直衝進了鏡園的陳衍腳下速度極快,前頭兩個象徵性上前攔阻的人才只伸出手就被人直接過了,目瞪口呆之餘也都索性退了回去。而跟在後頭的羅旭雖然能輕易追上這連奔帶跑的小師弟,可走著走著,他腳下的速度就漸漸有些慢了。
不對……很不對!姐姐驚馬受傷,弟弟來探望是正理,鏡園上下這些家丁好端端的攔阻他們幹什麼?
帶著這一重疑慮,羅旭少不得左顧右盼,這樣一來就走得更慢了。待到二門前,見一個鐵塔似的漢子正攔在門口,陳衍正臉紅脖子粗地和人理論,他微微一愣就認出了人來,連忙趕上前去,總算恰恰好好把暴跳如雷的陳衍給攔了下來。
“我要去瞧我姐姐,你秦虎憑什麼攔著我……羅師兄,你放手,你攔著我幹什麼!”
“你冷靜點!”羅旭頭一次發現小傢伙的勁頭竟是大了許多,不禁也只能加大了力氣壓制他,眼見陳衍竟是對自己怒目以視,他不禁沒好氣地分出一隻手來在他的頭上敲了一下,“都說了讓你冷靜點!這是你姐夫最信賴的親衛,也是你姐姐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正好碰到你姐姐的馬車,興許就真的出大事了,你怎麼能不弄清楚就大發雷霆!”
“啊!”
陳衍這才露出了驚愕的表情,剛剛使勁掙扎的胳膊一下子軟了下來。回頭偷眼瞧了瞧那面相憨厚的黑塔大漢,他先是尷尬得臉色通紅,不好意思地站了好一會兒,待羅旭鬆開了他的手,他才突然大步上前,隨即竟是一揖到地。
“剛才不知道秦義士對家姊有救命之恩,以至於言行冒犯,請秦義士恕罪。”
秦虎也不是頭一次見陳衍了,可看到他突然這般行大禮,頓時有些慌了手腳,疾步上前來伸手相扶,可見陳衍鄭重其事三個大揖,他只得趕緊避到一邊,又還了禮,這才訕訕地搔頭道:“我是粗人,四公子別這麼和俺客氣,怪不好意思的!那時候就算是別人,俺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更何況俺認出了老太太和夫人的馬車,自然就更得出手救人了。再說,四公子要謝也該謝那位公子,要不是他使得一手好套索,俺就是有再大的力氣也是白搭……”
聽著這些實誠話,又盯著那張憨厚的臉看了許久,陳衍突然對準了秦虎又是一揖:“不管怎樣,我都得謝你這援手之恩……隻眼下來不及了,回頭我再好好置酒向你賠罪!”
話音剛落,他就一陣風似的衝進了二門。見著這情形,剛剛為了避讓受禮而讓開了路途的秦虎先是目瞪口呆,隨即懊惱地一拍腦袋。可等到回過神時,他就看見羅旭也拔腿進了二門,這一下慌忙追上前去,一把扳住了羅旭的肩膀。
“哎,你們真不能進去……”
羅旭雖說自小習練筋骨,但這蒲扇似的巴掌來得實在太快,他措不及防之下只來得及沉肩卸力,可即便如此,仍是差點被這力道按得一個踉蹌。好容易穩住了身子,他只得轉過身來,正要質問時,斜里就傳來了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