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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一左一右抓緊了江老族長手臂的小丁和小武一下子感覺到手中一重,側眼看去,就只見他們抓著的那個老人搖搖欲墜,好一會兒才站穩了身子。剛剛的話他們倆也都聽到了,這會兒交換了一個眼色,就齊齊低下了頭。
“這話……夫人這話從何說起?”江老族長萬沒想到這最大的隱秘竟然會落在陳瀾的耳中,使勁按下了翻江倒海似的心情,又擠出了一個笑容來,“夫人萬不要聽人胡言亂語。這樣關係重大的事情,老朽怎敢去做……”
“老族長連官府和錦衣衛暗哨做不到的事情都能做得,更何況這區區小事?”見江老族長那臉色越發不好,陳瀾也懶得和這個糟老頭子再浪費時間,當下在椅子上坐將下來,捧起一旁已經幾乎涼透的茶喝了一口,這才不緊不慢地說,“總而言之,樊知府已經來了,有什麼話,但請老族長去對樊知府說。”
江老族長聞言一愣,待小丁和小武架著他往旁邊挪了挪,他就只見門帘一掀,竟是揚州知府樊成大步走了進來,這一驚頓時非同小可。見樊成看也不看他這邊一眼,徑直上前滿臉堆笑地和陳瀾打起了招呼,他終於生出了一絲明悟。
陳瀾打從一開始起,就不打算和他做什麼交易,這個女人算計的是整個江家!
想到這裡,他只覺得腦門上大顆大顆的汗珠不住滾落下來,好半晌才高聲叫道:“楊夫人,你就真不在乎尊夫的死活!”
“他若是有什麼萬一……”陳瀾突然停頓了下來,見江老族長眼睛瞪得幾乎凸了出來,這才一字一句地說,“他若是有什麼萬一,不但是你,你的兒子,還有你這一系的所有人,都一定會給他陪葬!”
看見江老族長那完全癱軟下來的樣子,陳瀾又瞥了仿佛什麼話都沒聽見的樊成一眼,露出了一個冷冷的笑容:“老族長不要以為弱質女流就只能任你擺布欺侮,我這個人素來說到做到,絕不打誑語。單單我提到的這件事,就足以實現我之前那句話了!樊知府,人我交給你了。要是樊知府覺得扛不住壓力,亦或是有什麼別的緣由不能攬下此事……”
自打上回和江四郎一塊來過之後,樊成回去發現預期之中的嚴厲申斥和其他處分等絲毫沒有下來,官面上雖然下頭同知推官等等陽奉陰違的多了,可其他人卻又是另一番動向,婉轉示好的、送人情的、通風報信的……面對這光景,他的心思就漸漸堅定了。所以,這會兒他立時露出了義無反顧的表情。
“不不不,這是揚州地面上的事,下官必定竭力為夫人分憂!這人就交給下官,江都縣縣令是下官的同鄉,素來最是默契,這事情一定查得水落石出!”
“那就拜託樊知府了!”
江老族長瞧見陳瀾和樊成一唱一和,怒火早已經消失了,剩下的則是懊惱悔恨交織在一起。當樊知府客套幾句反身要走時,一大把年紀的他終於沉不住氣,嘶啞著嗓子叫道:“老朽只是被人差遣著辦事而已,都是金陵書院的艾夫人,都是她在背後鼓動的我!”
第382章手腕高明,冷暖自知
這一嗓子嚷嚷出來,屋子裡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然而,小丁和小武是貨真價實的驚詫,樊知府那吃驚樣子卻有幾分誇張,侍立在陳瀾身側的雲姑姑則是想到了此事後頭的嚴重性,而對於陳瀾來說,這無疑證明了先頭在那本書中夾著的紙條,其中內容十有八九是真的。
然而,江老族長聲嘶力竭叫了這一聲,仿佛是所有氣力都用完了一般,要不是小丁和小武架著,他就能一屁股坐到地上去。話一出口,他就有些後悔了。要是真被樊知府弄回去,三木之下他這把年紀是決計吃不消的,而若是族中風雲突變,那事情就算再隱秘,也總會有人賣了他。可是,如今再仔細想想,賣了艾夫人,他落在她手裡的把柄難道還少麼?
情知這會兒已經陷入了一個死局,可艾夫人畢竟是還在自家商行,陳瀾卻正在眼前,一旁就是揚州城的父母官,只一瞬間,他那種求生的本能就占據了上風。
“夫人,艾夫人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訴你,老朽以江家名義做的不少事情,都是她在背後的主使,她也是整個江南官場背後最大的黑手之一。還有,夫人就是不為江氏著想,也要為太夫人想想,一筆寫不出兩個江字去,她終究是不能改名換姓,這本家倒了,對她有什麼好處!退一萬步說,就是她照舊好好的,可她那嫡親弟弟……”
“你不要說了!”
陳瀾見江老族長不管不顧,當著樊成的面就開始痛說利害,終於一下子打斷了他的話頭。見樊成滿臉的不自在,眼睛也有些左顧右盼,她哪裡不知道這會兒這位極善於鑽營的揚州知府又在打算趨利避害,便衝著小丁和小武使了個眼色,見其中一個伸手利落地在江老族長頸後一擊,隨即兩人一塊把人架了出去,她這才淡淡地看著樊成。
“剛剛的話樊知府想來都聽見了,不知道可是有要教我的地方?”
“這個嘛……”
樊成只是猶豫了片刻,隨即就下定了決心,當下拱了拱手,笑容可掬地說:“下官從縣令到知府,一直都是在淮南一帶,對於兩江的情形自然也是略知一二。艾夫人金陵書院的山長夫人,江南眾多士子,朝中眾多官員都要叫一聲師母,於兩江地面上聲勢之大,想來也不是那江老頭杜撰。”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似乎在斟酌著接下來該怎麼說,好半晌才再次接上了話茬:“江南富庶,百姓但有閒錢,就會在不少小商行中入一股,年底拿一份紅利,至於那些更大的商行,則是更加唯利是圖。而金陵書院也早已不是百多年前純粹的學府。下官聽說,弟子從書院出師後,年滿三十但有所成,都會拿出一部分資財,至於身登高官顯宦的則更是如此。久而久之,這筆錢在那些善於經營的人管理下,早已是一個相當龐大的數目。再加上江南民間早已和書院脫不開關係,說它是江南最大的怪物也不為過。他們早已紮根江南,枝繁葉茂。正因為如此,朝廷插手江南,更打算提高商稅規範海貿,自然是沒人願意。”
即使是樊成的這樣一番話,也讓陳瀾所獲甚多,因而她自然若有所思,但面上卻是眉頭一挑,仿佛還有不滿:“只是如此?”
“大約只是如此。”樊成有些為難地攤了攤手,這才嘆道,“下官並不是金陵書院出身,而且又來自川中,所以在江南多年,也素來入不了那些主流圈子。下官對於這人人逐利的風氣也實在是看不過去,只不過一直為上下挾制。若是夫人要有什麼動作,只管告訴下官,下官責無旁貸!”
“樊知府果然是水晶剔透的人。”早從當初樊成緊趕著向鎮東侯世子蕭朗贈送小廝安排戲子,陳瀾就看穿了樊成是個地地道道的老官油子,因而自然不會光聽這空口白話,似笑非笑贊了這一句,她就欣然點點頭道,“看來我上奏說,樊知府其心可嘉,果然是沒有錯。有你這樣的人坐鎮揚州府,也是朝廷之福。”
此話一出,樊成那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兩面逢源是要看人而言的,要是他想在皇帝面前玩這一套,那無疑是找死。可是,一想到名字上達天聽的好處,他就立時放下了剛剛那一絲突然湧出的惱怒,繼而又露出了滿臉笑容。
“多謝夫人好意,下官今後若有寸進,定然不忘今日之事。”
接下來便是些沒營養的對答,好一會兒,樊成告辭,陳瀾方才把人送到了屋子門口。等到重新回來坐下時,她不禁長長舒了一口氣,腦子裡飛快思量著目前這一系列情形。可以說,在江老族長和樊成這隻言片語中,江南的概況已經差不多能拼湊出來了,除了書房那案桌上那一摞仿佛是主動送到她面前的書……
“夫人。”
聽到外間傳來的聲音,原本陷入沉思中的陳瀾一下子驚覺過來。一旁的雲姑姑自然見機,連忙出聲喚了人進來。見是留在雨聲齋的芸兒,陳瀾不禁眉頭一挑,隨即又發現這丫頭滿面惶急,她不禁更是心中一沉。
“這是怎麼了?”
“老太太,老太太突然發起了高燒。”
“可去請了大夫?”
“柳姑姑已經親自去了,起頭老太太還不肯……”
不等芸兒說完,陳瀾立時站起身來,二話不說就急急忙忙往後頭趕去。待到了雨聲齋西屋裡,見莊媽媽侍立在大床前,駿兒則是差不多整個人趴在床沿上,她更是心裡一揪,當即快步上前。在床沿前坐了下來,見江氏雙目緊閉,仿佛是已經睡了過去,她少不得揭起江氏額頭的毛巾,抬手輕輕試了試那額頭,隨即就被那滾燙的溫度嚇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