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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死!真該死!”

    他重重一拳擂在了桌案上,臉色一下子變得異常猙獰。然而,五指伸直了握緊,握緊了又伸直,哪怕指關節咔咔作響,但最後他卻不得不頹然吁了一口氣。

    自然,這一切並不是沒有挽回的餘地,只要皇帝肯賜婚……可是,如今荊王尚在孝期,陳汐又不像陳瀾那樣精明狡猾,甚至都不肯聽自己的話,那千中無一的可能他是不用指望了!

    “羅旭……陳瀾!”他恨恨地念著這兩個名字,不知不覺已是咬牙切齒,“別高興得太早,別以為你們這就贏了……來人!”

    隨著他的這一聲喚,一個長隨立時進了門,行過禮後就低頭垂手站在了那兒。陳瑛低聲囑咐了幾句,隨即就扯過一張小箋紙匆匆寫了幾個字,當著他的面封口上了印泥,這才遞了過去,一字一句地說道:“記著,一定要送到那位殿下手上,不論是帶話還是回執,一定要把回復帶回來,否則你就不用回來了!”

    那長隨慌忙雙膝跪下使勁磕了個頭:“老爺放心,小的一定辦到!”  

    “去吧!”

    宮中正在登高萬歲山的時候,宜興郡主一行也已經入了大悲寺的山門。寺中早已淨過好幾遍,得信的主持方丈帶著一眾執事僧人外出迎接,隨即陪侍在側的卻是主持本人和兩個七八歲的小沙彌。陪著這些尊貴的女眷轉了一圈之後,主持便退了下去,只由兩個小沙彌在門口應承。這時候,眾人才品嘗起了用本地山泉泡好的香茗,自然而然分成了幾撥。

    今天這一行除了宜興郡主、楊母江氏和陳瀾張惠心之外,還有隆佑長公主之女永樂縣主、安國公夫人、應國公夫人、南陽侯夫人……統共十個人,不是皇親國戚,便是家族相對獨立不涉爭鬥,如後頭三家勛貴更是已經式微多年的。這會兒宜興郡主帶著江氏和陳瀾張惠心單獨進了一間禪室閒坐喝茶,閒聊了一會,她就看著陳瀾說道:“阿瀾,看你這樣子,在外頭還不得閒!這些日子難為你撐了下來,今天好好散散心,別想那麼多有的沒的。”

    陳瀾原有些心不在焉,此時聞聲抬頭,卻是錯過了宜興郡主的前半句,笑著要掩飾時,卻不想被張惠心在臉頰上捏了一把,忙轉頭沒好氣地瞪著她。

    “看我做什麼,登高就是為了放一放心頭的鬱氣,哪像你這麼重的心思!天塌下來有高的人頂著,反正砸不到我!”  

    江氏見張惠心雖已經是少婦打扮,言談間卻仍不乏少女嬌憨,不禁也笑了起來,又看著陳瀾關切地說道:“三小姐,郡主和戴夫人說的是,今天既出了來,就好好歇歇松乏松乏,畢竟是難能的機會。出城踏青從前往往都是在雙塔寺那些城內的地方,走一趟遠郊難得。”

    義母這麼說,義姊這麼說,將來的婆婆也這麼說,陳瀾自是點了點頭,心裡不免想起楊進周昨天親自上門送了重陽節禮,又送了自己一串精緻的黃楊木珠手串。品嘗了一杯香茗之後,及至上暖轎時,她方才得知下一處去的是龍泉庵,不禁挑了挑眉。

    竟是八大處中她從前用輪椅推著病弱的弟弟唯一游全的龍泉庵麼?

    想當初那位太祖林長輝,還真是一個有趣的人。據那日記所說,幾乎後世北京有的那些地方,楚朝建立之初,他把有的都大力修繕了一番,沒有的一座座都依照記憶造了出來,仿佛有了這些就能追憶那個再也見不著的時代,既是大手筆,也是小意氣。

    從這一點來說,史書上雄才偉略的楚太祖,民間傳言中紫微星下凡的神人,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尋尋常常忘不了過去的普通人而已。這一座座廟宇建築,別人也許會覺得這是太祖信神佛,可究其根本,卻是為了忘不了的過去。然而她呢?午夜夢回,僅僅半年,她對於那個時代的記憶仿佛已經不剩下多少了……  

    第252章尋秘龍泉庵(上)

    西山八大處不但在後世的北京聞名遐邇,而且在如今的楚朝,也一直是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最愛遊玩的地方。這兒四季風景如畫,眼下這深秋季節,秋霜過後層林盡染滿山紅丹,恰是賞心悅目,行走其間更是心曠神怡。因而哪怕是這些平日最講規矩的貴婦們,也忍不住把轎子的窗簾拉開一條fèng,盡情欣賞著這秋日勝景。

    等到了龍泉庵前下轎,站在那青石匾額前,陳瀾不禁一陣失神,恍惚間仿佛又穿越了數百年的時光,回到了從前自己帶著年幼弟弟站在這山門前的時候。

    “妹妹,別愣著了,趕緊進去啊!”

    陳瀾被張惠心的一陣嚷嚷聲驚醒,這才覺察到人家用力拖著自己往裡頭拽。身不由己地進入了寺門,她就一下子看到了那一座雕欄方池。就只見那座方池以青石圍砌池壁,潺潺水流至西邊池壁的石龍口流出,涓涓細流掉入清澈可鑑的池水中,激起了好些水花。儘管這兒沒有滿池的硬幣,泉水亦是清澈,她卻再一次陷入了微微的失神。

    “這是太祖爺敕建的龍泉庵,這水池名曰龍泉池,是昔日楚國公親筆畫下圖案,由工部請了巧匠,從龍王殿下的石洞中引出的活水。”宜興郡主徐徐走上前來,並不避諱那個已經湮沒在歷史中的名字,“落成之日,太祖爺和楚國公曾經一同蒞臨,據說還在大雄殿和龍王堂中先後上了香,楚國公一時興起,提筆題了一首《甜水歌》。”  

    說完這話,宜興郡主就轉頭對侍立在側的庵主問道:“那石刻據說是太祖御命還留著,可當年的真跡我翻閱過典籍,記得也是龍泉庵收著,如今可還在?”

    那庵主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尼姑,衣著樸素眉眼清秀,唯有右手的手腕上套著一隻鐵環,聞聲她雙掌合十念了一聲佛,這才低著頭說:“郡主恕罪,貧尼掌龍泉庵多年,只聽說過那《甜水歌》是太祖爺讓工部刻石留念,卻不曾聽說過和楚國公有關,庵中也並沒有什麼真跡。至於那首《甜水歌》的石刻,早就在幾十年前被天雷劈了,因是御命之物,上報了之後也沒人敢挪動……喏,就在那兒。”

    陳瀾早在聽宜興郡主說起昔年舊事時就異常留心,及至甜水歌三個字出口,她那思緒就如同cháo水一般噴涌而出。西山八大處風景優美,她卻只推著輪椅載著病弱的弟弟完完整整游過五處龍泉庵,記得還在角落裡得過一個青年的贈書,那扉頁上頭就題著鋤月老人的這首《甜水歌》。她於詩詞上並不熱衷,但這首卻逐字念給弟弟聽,因而那份記憶刻骨銘心。

    此時此刻,她懵懵懂懂跟著宜興郡主來到那焦黑一片的石刻前,見宜興郡主蹲下身子,隨手用一塊潔白的絹帕逝去了上頭的浮灰,又一個個字地念了起來,她不禁緊緊抓住了張惠心的胳膊,心中也默默跟著念了起來。  

    “我來翠微陟其顛,上有佛剎名龍泉。松柏鬱郁布濃蔭,千尺百尺森參天。蒼皮黛色四十圍,虬枝盤曲生風煙……咦,這後頭的字難以辨別,是被雷劈的?”

    “四時不放日光入,盛暑不熱風冷然。誰鑿石罅泄石髓,涓涓泊泊流清泉。蓄以方池承以石,跳珠嘎嘎名琴弦。”陳瀾幾乎是本能地接了上去,隨即也仿若沒注意到別人的目光,自顧自地輕輕吟著,“汲來煮茶香且冽,調羹炊黍味彌鮮。或曰炊之令人壽,揆之於理宜有焉。笑我飲此嗜且貪,自夏俎秋常流連。輕塵十丈風怒吼,京師苦水鬻論斗。安能移此一勺泉,甘美芳馨潤眾口。”

    一首古風《甜水歌》念完,陳瀾只覺得整個人一激靈,一下子驚覺了過來,卻發現宜興郡主和張惠心都在滿臉奇怪地打量著自己,倒是旁邊的永樂縣主和幾位勛貴夫人不明所以,永樂縣主更是笑說道:“陳家妹妹果然是博覽群書,這份記性更是難得。”

    醒覺到自己剛剛就仿佛是夢遊一般,竟忘了藏拙和低調,陳瀾不禁心中苦笑。只是,站在這曾經呆過整整一日的地方,她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因笑道:“那些名家詩詞我都未必記得,只在那些話本筆記之類的雜書上看過這麼一首,因和龍泉庵有關就記下了,剛剛一時忘乎所以……這龍泉水固然好,可咱們是不是先進了龍王堂上香,待會再好好品茗?”  

    她這麼一說,別人自是笑著答應,一時間一眾人便往龍王堂行去。然而,剛剛帶路的那位庵主此時卻落在了後頭,她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那下半截一片黑漆漆的石刻,隨即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一眾貴婦在龍王堂中燒過香之後,天色便已經很不早了。說是重陽節來這八大處上香,但誰都知道一日之間要游遍這八大處絕不可能,因而原就是初九初十兩天,這日晚上便是定下宿在這龍泉庵,而隨行的一眾錦衣衛則駐紮在山腳下,以免擾了這庵堂清淨。

    龍泉庵在八大處中素來以幽雅清靜著稱,如今湧進來這麼好些尊貴的客人,自然是有些難以分派。只宜興郡主之前就使人打過招呼,一應夫人小姐不論平日如何,這一回都是三三兩兩住在一塊。陳瀾和張惠心便住在大雄殿與文昌閣之間的聽泉水榭。張惠心初來乍到看什麼都是新奇的,而只有陳瀾才知道,這座龍泉庵雖說與後世那座頗有相似,但地方格局卻更大些,就連這聽泉水榭也比她的印象中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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