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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想想剛剛雖略微摸了摸一眾小姐的脾氣,可終究只是談話,保不準兒子是看中了哪位千金的才華,因而略一沉吟便立時慡快地答應了,隨即便拿出了身上佩的一隻玉環當做彩頭。她既然開了一個頭,原本無可無不可的十幾位夫人自然也你一樣我一樣地拿出了東西,有的是扇子香囊,有的是釵環手帕,須臾就有了一堆彩頭。就連原本意興闌珊的安國公夫人等幾位誥命老婦,也對這自宋元以來漸漸少了的曲水流觴大感興趣,一時間事情就這麼定了。
於是,一眾僕婦婆子立時在曲水旁邊忙忙碌碌了起來。而提出建議的陳瀾則是因為明言自己只看熱鬧,反倒清閒了下來。張惠心雖怪她沒事摻和這些酸溜溜沒趣的勾當,可終究也喜歡看熱鬧,笑鬧一陣子也就算了。趁著一眾人的丫頭們也都因為人手不夠近前幫忙,陳瀾就讓紅螺陪著張惠心,自己則是打算尋個機會,試試能不能對林夫人暗示一聲。
然而,讓她大為無奈的是,林夫人不論走到哪裡,前後左右總有各家的夫人小姐,根本瞅不到任何空子。想想如今自己用這法子算是留住了人,一兩個時辰總是至少的,她也就打消了近前去的主意,可還沒等她回頭找到張惠心,就被小路邊上突然出來的藍媽媽攔下了。
“三小姐。”
藍媽媽之前去陽寧侯府的時候,陳瀾還親自見過,再加上今天又見過林夫人訓斥其的一幕,她自然對其印象深刻。此刻見人忽然冒出來,她往後退了半步,隨即才微微頷首算是還禮。可藍媽媽一開口,她就鬆了一口氣。
“大少爺讓小的來稟告三小姐,陳四少爺帶的話他都已經知道了,外頭就交給他來設法,總之會把各路人都攔下去。剛剛就已經來了三撥報信的,但因為外頭街上已經有人馬過去了,他們也不敢強行說要主子回府,但鬧騰要見人卻是難免。大少爺怕他們進來之後反而更添變數,所以還在那敷衍,好在三小姐想到了這樣的法子,總還能拖著諸位夫人小姐一陣子。”
一面說,藍媽媽一面打量著陳瀾,心中不無讚嘆。這麼短時間就能想到這樣的法子,而且偏還是讓一眾爭強好勝的夫人小姐們盡興,而不是硬使什麼辦法留人,這位三小姐還真不是尋常的機敏。只不知道這位三小姐是真的不善詩詞,還是有意藏拙。
陳瀾的心思卻都在各府的信使以及大街上的人馬這兩件事上頭,因而此時壓根沒心思注意藍媽媽是什麼表情,心念數轉就開口問道:“藍媽媽可知道,如今外頭究竟是怎麼回事?”
“三小姐還不知道?”藍媽媽脫口而出,隨即才想到陳衍剛剛鬧騰了好一番才找到羅旭,嘀嘀咕咕一通話之後就一直跟在旁邊,卻一句話沒說,想來姐弟二人真可能只是依著宜興郡主的話行事,別的什麼都不知道。儘管羅旭吩咐了她暫時不許驚動林夫人,免得讓人看出端倪,但卻說陳瀾問什麼她不妨直言,因而慮及是不妨的,她就低聲言語道,“據說是有人勾連了幾個內宦,還有西苑駐紮的幾百兵卒,大約是行那見不得人的勾當。”
果然是謀逆!
陳瀾倒吸一口涼氣的同時,心中卻生出了另一個的念頭。在她的記憶里,在京城直接謀逆而最終成功的,不外乎那麼寥寥幾個人——唐太宗的玄武門事變,宋太宗的燭影斧聲,明英宗的奪門之變,至於其餘的不那麼有名的興許有,但也應該極少。而那名聲最大的前三者,無不是因為當事者極具根基,可眼下京師之中誰有那能耐,誰有那信心?不說其他,單單京師外頭,就還駐紮著三大營的數十萬人,這還不算整個直隸的其他軍馬。
等等,欽差——操練——軍情……謀逆?
陳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懵懵懂懂和藍媽媽分開的,總之等她來到那條曲水邊上的時候,上游已經晃晃悠悠放下了眾多木觴。
春日的陽光從樹木中間照she了下來,星星點點地在水面上映下了無數金點,一個個衣著華麗的少女興奮地翹首盼望著那邊的木觴,心中默誦著之前搖定的韻腳,又是盼望木觴到自己跟前,又是怕做不好詩,那種種表情煞是有趣。陳瀾原是心裡沉甸甸的,結果被張惠心拉著看了一會熱鬧,竟是莫名輕鬆了下來,到最後索性給自己泄氣減壓。
天塌了也有高個子先頂著,陽寧侯府前頭除去好幾位公爵侯爵,還有好些部閣高官呢!她能做的已經都做了,剩餘的就是在這兒耐心等著!
曲水流觴乃是古來雅事,因而,名門淑媛在作詩的時候,少不得也仿效了幾分古來賢士的風儀,只究竟是不倫不類還是像模像樣,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只一旁一位自告奮勇親自抄錄的夫人已經在紙上寫了一大張密密麻麻的詩篇,眾夫人傳看之餘讚嘆連連,時光就這麼一點一滴過得飛快,須臾日頭就有些偏了,直到羅旭帶著好幾個陌生僕婦出現在眾人面前。
“母親。”
“旭兒?”林夫人放下手中字紙,看見是羅旭,頓時想起今日遊園本是羅旭提議,可中途人竟是溜走,直到現在才回來,心裡頓時有些惱火,“眼下什麼時辰了,你才回來……咦,她們這是……”
“眼下已經是申末了。”
羅旭不動痕跡地看了一眼陳瀾,這才讓開一步,露出了背後的一串人,面色肅然地說,“這是幾家府里派來接各位夫人小姐的人,只因為起頭外頭有些動靜,所以我留著他們用茶說話,沒有立刻帶進來,這會兒外間已經清淨消停了下來,我這才帶人來了。”
直到這時候,剛剛還滿臉笑意的夫人們方才想起幾乎忘到腦後的銅鑼聲聲,於是有的將自家來人叫過來細問,沒見著自家人的則是急急忙忙起身告辭。很快,這告辭的情緒仿佛感染了所有人,一時間二門口一撥撥人出來,一輛輛轎車更是出了宜園大門便立刻飛奔。
也不知道陽寧侯府是壓根沒得到訊息,還是朱氏得知了也沒打發人出來,因而馬夫人心裡雖奇怪,倒也不怎麼慌。因而,陳家這一行人自然是最後走的那一撥。
見林夫人臉上陰霾重重,陳瀾候著馬夫人等先行上車,少不得向林夫人簡略解釋了一番宜興郡主此前走時的囑咐,可還沒到讓陳衍去通知羅旭那一茬,就被後者截過了話頭去。眼看人朝自己連連使眼色,於是她索性順勢告辭。等到出二門上馬車時,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張惠心一把拉上了韓國公府的那輛車,車門一關就看到那張氣呼呼的臉。
“好啊,你和娘合在一塊騙我!”
第163章權門自危,真相何如
“惠心姐姐,事情不明朗,郡主只是不想讓你擔心。況且,之前那會兒,威國公府當是最安全的。”陳瀾見張惠心雖是沒答話,那表情卻一瞬間緩和了下來,便抓住她的手輕聲說道,“至於郡主只交待了我,那也是因為相信我能照應好你。”
“可我還比你大一歲!”理直氣壯地說了這麼一句,張惠心突然發覺自己沒什麼底氣,腦袋漸漸耷拉了下來,“我真是沒用,那麼大的事情都沒看出來,只顧著自己玩了,一點忙都幫不上,否則也不會累得娘還要把我交託給你照應……”
“又說傻話了,我也不是看出來的,還不是郡主說的?再說了,郡主的英明神武京城人盡皆知,需要別人幫什麼忙?”
陳瀾見張惠心垂著頭悶悶地坐在那裡,心想自己要是經歷過那許多事情的宜興郡主,也不會讓獨女涉入那些深沉的陰謀漩渦之中,因而就笑著在她的鼻子上輕輕捏了一下:“而且,郡主之前照應了我那麼多回,如今我只是依言看顧一下你,這也是應該的。之前趁著人家曲水流觴作詩做得不亦樂乎,咱們不是把整個宜園都給逛遍了,難道你覺得那會兒不高興?”
經不住這又是哄騙又是岔轉話題,張惠心自然而然就被轉暈了,想想父母的那些大事商量,自己確實一點都插不上手,於是再次嘆了一口氣,隨即雙手合十一本正經地念了兩句佛,就暫時放下了這些思量。
韓國公府和陽寧侯府相距並不算太遠,因而馬夫人情知之前陳冰不知輕重衝撞了人,也樂意一塊把張惠心送回去,也好拉近一些關係。然而,過了西四牌樓,一行人便漸漸都覺察出幾許異樣的氣氛來。陳瀾從拉開一條fèng的窗簾中看到,往日人來人往的宣武門大街上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影,及至快到韓國公胡同時,車隊恰好撞上迎面而來的一隊全副武裝的兵馬。
“什麼人?”還不等這邊隨行護持的家丁頭子陳瑞上前喝問,對面便有一騎人排眾而出,厲聲呵斥問了一句。
陳瑞此前帶著人在威國公府時,那邊主子們在後園賞玩,他們也被人好吃好喝招待著,雖是那銅鑼聲的變故驚過一陣,但須臾就被平息了下來,只在離開的時候方才覺察到有些不對。此時又遇著這莫名的情形,他立時止住了有些焦躁的手下,上前言語了兩句,見對方油鹽不入,只得自陳是送了韓國公府二小姐回家,聽得這一句,那軍官才說此行是奉命請韓國公入宮,擺手請他們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