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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看著那門帘重重落下,這才懊惱地搖了搖頭,隨即在床頭坐下,看著羅明遠說:“你就不能好好和兒子說話?他和你一樣,平日看著散漫,可就是這麼個倔牛脾氣!”
羅明遠這時候卻沒有剛剛橫眉冷對的怒氣,疲憊地嘆了一口氣,隨即仰頭看著紗帳說:“你是不知道這小子都和我說了些什麼……他以為我真的什麼都不明白,跟著忙前忙後瞎折騰!光憑他對我說,讓我眾目睽睽之下跌下馬一回,哪那麼容易就矇混過去了!我羅明遠有今天,除了功勞,便是時也命也,沒那麼容易就倒的!”
南居賢坊門樓胡同的楊府自從落馬河大捷傳遍京師之後,一時也是門庭若市。儘管御史們彈劾過一陣子,但由於皇帝按下了此事,因而絲毫沒影響一撥又一撥的媒人上門。這其中有的是專為達官貴人牽線搭橋,在京師有頭有臉的婦人,也有丈夫在軍中的武官家眷,更多的則是官媒。奈何江氏並不是好打交道的人,來來往往的人一多半都碰了滿鼻子灰。哪怕這天得知楊進周回來,而特地巴巴趕來的人,也只能望著兩扇緊閉的大門胸悶憋氣。
在人前冷冷淡淡油鹽不入的江氏,這會兒見兒子跪下磕頭,卻是立刻歡歡喜喜把人拖了起來,又上前扶起了秦虎,因笑道:“磕什麼頭,回來了就好!”
楊進周看著滿臉高興的母親,訥訥說道:“娘,我之前不是有意瞞你……”
“君命難違,這點道理我還是明白的。”江氏體諒地點了點頭,隨即就嘆道,“當初你爹也是這樣,所以他只說十天半個月出去操練或是公幹,我就知道那是去打仗了。只苦了你了,小小年紀便要去掙命……”
說著說著,剛剛還高高興興的江氏便落下淚來。見這情形,楊進周慌忙把人攙扶了坐下,這才低聲說:“娘,兒子也是沒有別的本事,總不能任由別人看笑話!”
江氏頓時沉下臉斥道:“什麼沒本事!想當初杜先生就說過,你若是走舉業,未必就不能出息,要不是你爹去得早……罷了,如今你總算是掙出了前程來,雖說是皇上厚恩,可也是你自己爭氣!不管以後怎樣,如今的頭等大事,卻是該娶妻成家了!”
一提到娶妻二字,楊進周頓時愣住了。見他這般光景,江氏瞅了一眼那邊擠眉弄眼的秦虎,這才溫言問道:“雖說這些天說親的人險些踏破了門檻,但我兒的終身大事,也得你願意才行。咱們家不是那等講求門第的,你若是看中了哪家姑娘,我就立刻去求親!”
“娘!”
楊進周言不由衷推辭了幾句,可眼見母親犯了執拗,他立時有些招架乏力。早年在戰場上腥風血雨,他卻畢竟心裡有事,因而難能回到宣府這等花花世界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尋花問柳的心思,當然也更不會有什么女子看上他這樣的尋常軍漢。等到回了京師,雖是繁花處處,可他哪裡曾留過心。要說真正記得的姑娘……
那一瞬間,他的腦海中突然掠過了一張從容鎮定的臉。可就在這時候,旁邊的秦虎偏生湊過來嘟囔了一句,嚇了一跳的他幾乎立時瞪了過去。
“大蟲,你說話小心些,讓別人聽見了怎麼辦!”
看著滿臉惱火的楊進周,秦虎不知不覺地縮了縮腦袋,心想這屋子裡統共才三個人,哪有什麼別人?
第188章姐弟遇雙英,祝壽逢入閣!
六月初五是杜學士府衛夫人的生辰,因尚在國喪百日之內,家裡並不曾大操大辦,不過是早早吩咐多辦了壽麵,又到京城最出名的五芳齋訂了壽桃,也就打算自家熱鬧熱鬧算完。晌午時分,幾個走動得還勤的妯娌姊妹帶了孩子來了,衛夫人正待客的時候,那邊她最心腹的一位媽媽就悄悄走了來,說是陽寧侯府的三小姐和四少爺到了,是奉了太夫人的命前來拜壽。聞聽此言,衛夫人立時眉頭一挑。
按照親戚之間兜兜轉轉的輩分,朱氏應該算是她的表姑姑,可撇開這一層已經遠了的親戚關係不提,早年間朱氏輕輕巧巧幫過衛家幾次大忙,就是姊姊和她先後出嫁之後,也曾因為產業的事情求過朱氏,再加上前幾日得過那邊的消息,因而她立時吩咐了長子杜笙帶著弟弟杜竺親自出去相迎。及至人進了屋子來,她端詳著一雙姐弟,一時就忍不住看住了。
這姐姐是鴨卵青的對襟衫子,荼白色的紗裙,臉上不施粉黛,那素淡顏色中卻有一種清水出芙蓉的秀麗明澈,眉眼間盡顯嫻靜。那弟弟則是頭戴緯羅凌雲巾,身穿魚肚白的蕉布夏衫,雖是少年模樣,舉止卻尤為沉穩,並不似尋常豪門子弟那般傲氣凌人。
衛夫人本就因為朱氏的緣故對姐弟倆心存好奇,如今看這般品格,頓時心生歡喜,待他們雙雙行禮祝壽之後,就笑著拉了過來一邊一個在身旁坐了,一一問了名姓。待得知姐姐陳瀾如今十四,弟弟陳衍今年才十二,她頓時更生驚嘆,笑著對身前幾個姊妹妯娌說:“以前就覺得姑母最具慧眼,如今看來,還是姑母會教導人!”
幾個妯娌姊妹當中,丈夫官職最高的也不過六品,在衛夫人面前自然而然就矮了一截,更何況如今連陽寧侯府都讓小姐和公子來賀壽,她們自是更加殷羨衛夫人的福分。這會兒聞聽此言,她們少不得也跟著稱讚了起來,又有心思活泛的趕緊攛掇著自家孩子上前去和人攀談,一時之間,屋子裡歡聲笑語不斷。
“夫人,外頭又有人來,說是給您拜壽!”
門外突然響起的聲音讓衛夫人為之一愣,猶豫片刻才問道:“來的是什麼人?”
“兩人說是……說是老爺的學生,來拜見師母的。”
這話說得屋子裡一眾人全都愣了。衛夫人對自家丈夫最是知根知底,在榮升翰林院掌院學士之前,杜微方遭了罷斥賦閒,期間一直窩在宣府老家閉門教書,要說學生也是有那麼十幾個,可大多數還在努力考縣試府試院試,最出息的也還在考鄉試,萬不會在這當口跑到京城來。至於要說科舉的師生,杜微方從來沒當過主考官,這學生拜見師母從何說起?
“夫人,要不,我出去回絕了他們?”
門外那個猶疑的聲音讓衛夫人一下子醒悟了過來,她沉吟片刻就開口說道:“人家既是來了,哪有把人往外趕的道理?這樣,笙兒,竺兒,你們兄弟倆一塊出去待客。至於送禮,若是自己的書畫,你們留心一下就收好。若是送其他的禮,就回絕了,說是老爺的規矩不可廢。對了,請人留下來吃碗壽麵。”
杜笙和杜竺兄弟兩個答應一聲正要往外走,一旁就傳來了一個聲音:“娘,爹爹也許真是有學生在京師的!我還記得上次爹教我論語的時候,說他原本瞧著挺有天賦的一個學生,結果竟是棄了舉業,好端端的去從了軍!”
一旁的陳瀾剛剛被眾人圍著問東問西,此時終於有了功夫鬆一口氣,便悄悄地打量著屋子裡的眾人,見杜笙和杜竺雖是繼子,可在繼母面前卻依舊恭敬有禮,而衛夫人待幾個孩子一視同仁,在一眾當是親戚的婦人們面前也絲毫不端架子,心裡不禁覺得這杜家門風正派,也難怪老太太之前會有那樣的決定。此時,聽到這個稚氣的聲音,她忍不住就側頭看了過去。
只見說話的那小女孩不過十歲光景,粉妝玉琢極其可愛,此時從椅子上費力地跳了下來,一溜煙跑到了衛夫人跟前,仰著臉拉著母親的手說:“母親,你不記得了?過年人家送了節禮來,結果爹爹說是不要扔出去,結果卻變了卦把東西拿到書房,還把那方鎮紙當成寶貝似的,整天把玩愛不釋手?”
這一說,衛夫人頓時想了起來。她輕輕地摩挲了一下女兒的腦袋,就衝著杜笙和杜竺說:“或許真是箏兒說的那人。若是如此,你們都應當識得,好好款待著說話就是。”
兩人一走,衛夫人再不提之前這一茬,屋子裡漸漸恢復了歡樂的氣氛,緊跟著丫頭們又送了果品點心上來,大小姐杜箏就親自捧著果盤待客,有兩個家境尋常的孩子自是耐不住了,趁著大人不注意很是往袖子裡藏了兩把蜜餞。一旁的陳衍瞅了兩眼他們,隨即就悄悄打量著那些大人,可沒多久,杜箏竟把果盤送到了自己面前。
“陳哥哥?”
陳衍在家裡的兄弟姊妹中,雖說不上排行最小,可他和三房的那幾個弟弟妹妹壓根不親近,可以說從沒真正體會過作為哥哥的滋味,因而被這一聲哥哥一叫,原本想說自己不需要的他一遲疑,鬼使神差地就抓了一把葡萄乾。
“多謝妹妹!”
杜箏平時做慣了妹妹,也沒在意這一聲鄭重其事的妹妹有什麼不對,笑嘻嘻地點點頭就讓開了,而陳瀾則是聽出了陳衍的言下之意,見抓著一把葡萄乾的他正努力做出一副哥哥的做派,差點沒笑出聲來。然而,就在這時候,杜笙兄弟倆已經從外頭進了屋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