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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打賞……一時現錢不夠……掌柜……說話不好聽……”
見母親一副悵然的模樣,顯然是沒聽清楚這些,楊進周便打起帘子出去,見一個媳婦正領著一個面目陌生的小丫頭站在那兒,小丫頭還在伶牙俐齒地對江柏說著什麼,他當即走了過去,淡淡地打斷了他們的話。
“過年了客棧加收利錢原本就是有的,既是舅老爺湊不出現錢,待會我讓莊媽媽去那客棧,把這房錢……”
“不不不,這丁點大的事也要麻煩鏡園,怎麼說得過去!”江柏急得額頭都出汗了,趕緊搖手道,“家裡帶了銀票,只那些大票要兌開來你舅母不捨得……”說到這裡,他突然衝著那小丫頭厲聲喝道,“還杵在這裡幹什麼,趕緊回去,讓太太趕緊把銀票兌了,該多少就給人家,為這麼點錢大張旗鼓,也不怕丟臉!”
吃他這麼一喝,那小丫頭嚇了一跳,慌忙答應一聲,轉身就一溜煙跑了。看到這情景,再瞧瞧江柏擦汗的惱怒樣子,楊進周已經大略明白了這個便宜舅舅的心性和家裡狀況,不禁暗自哂然。等到重新進了屋子,又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江氏族裡的情況,他早已沒了多少興致,只不過是象徵性坐在那兒而已。
奈何一直等到午飯時分,陳瀾仍是不見回來,楊進周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宮中不比其他地方,打探消息不易,他也只能按捺著陪吃了午飯。倒是江柏瞧著氣氛不對,又盤桓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倒是下一次再來見外甥媳婦。江氏心中也有些焦急,故而就沒有開口留客。等到楊進周送客回來,身邊竟是多了個陳衍,她吃驚的同時,也就沒有避忌。
“阿瀾怎麼會去這麼久,不就是說皇貴妃請了去敘敘話嗎,難不成在宮裡又有什麼波折?”
剛剛楊進周送人的同時就正巧遇見陳衍一陣風似的在二門下馬,此時的表情就比之前的僵硬緩解了許多,當即看著陳衍。陳衍也不客氣,向江氏行過禮後就笑道:“伯母,我家羅姨娘和五姐姐剛剛從宮裡回來,五姐姐瞅空子給我遞了個消息,說是姐姐今天在皇貴妃那兒盤桓了一會,隨即羅貴妃又請了她去,後來看天色大約是在咸陽宮留了飯,指不定郡主師傅那兒還要見一見,所以不會那麼早回來。”
江氏這才釋然,見陳衍一身簇新的拜客衣裳,就示意他上前,隨即笑問道:“你平日來得勤,今天正月初一,怎麼卻來晚了?”
“早上給韓先生拜年,然後去給杜閣老拜年,再接著去了韓國公府,才回了侯府就緊趕慢趕又到了鏡園,這不是我想著最後到這兒能多呆一會麼?”陳衍一面說一面努力挺了挺胸,“再說,過了年我就十三了,韓先生說,讓我去試試今年的童生試。結果,杜閣老也問了我這事,然後足足考了我一個時辰,最後……”
說到最後兩個字,他突然垂頭喪氣地耷拉了小腦袋:“杜閣老說我這一科下場感受個氣氛就完了,就當成是陪太子讀書,不要報什麼大幻想……”
難得見小傢伙這般模樣,江氏不禁為之大笑,楊進周亦是莞爾,上前輕輕一按小傢伙的肩膀,這才沉聲說道:“當年我在杜先生門下學文整整八年,杜先生方才說我在院試中應該能順利題名,你如今才只學了一年,奢望脫穎而出未免不切實際。再說,科舉這條路,原本就不是適合每個人的。杜先生說的是,下場感受一下科場氣氛,你就會明白了。”
陳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很快就把剛剛那一絲鬱悶丟到了九霄雲外。他雖只是小舅子的身份,但比起江柏這正宗舅老爺來,他自然更親近,得意洋洋說了好一陣子今天四處拜客的見聞等等,突然眼珠子一轉道:“咳,我竟是忘了最要緊的一條,今天原本我還打算去羅師兄那兒拜年的,可特意跑過去竟是撲了空,說是人一下朝就去了小張閣老家裡。嘿,師兄二月裡頭就要成婚了吧,如今跑得這麼勤也不奇怪!”
“你都知道去拜見你的未來岳父了,更何況你羅師兄就要娶親的人?”
江氏一向覺得陳衍對脾胃,剛剛就拉了人在身邊坐,此時更是忍不住猶如母親似的在小傢伙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你家老太太可有提過,讓你什麼時候把杜家小姐娶回來?”
“咳……”陳衍被拍得一下子咳嗽了起來,可聽清楚這話,立時咳嗽得愈發厲害了。好容易止住了抬起頭,他又清了清嗓子,隨即一本正經地說,“霍去病說得好,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我這事業不成,何談娶妻……”
“小四你倒是雄心壯志啊!”
他這話還沒說完,門帘一動,陳瀾便跨過了門檻進來。剛剛已經看到門帘外頭媳婦打手勢的楊進周自是毫不訝異,見陳衍瞪著眼睛滿臉的意外,隨即就有些訕訕的,他哪裡不知道小傢伙是生怕大過年的遭一頓教訓,於是就搶在了前頭。
“好了,如今可不是漢朝,沒有匈奴給你滅,而且說了這話的霍去病,則是幾乎讓霍家絕了嫡系。再說,你就捨得讓杜家小姐一直等著?以後少說這種傻話,該立業的時候立業,該成家的時候成家,一切隨緣……就像我和你姐姐一樣。”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楊進周的表情自然而然柔和了下來,眼睛亦是朝陳瀾看了過去,卻發現她也正往這兒瞧來,目光對上的時候甚至還衝他眨了眨眼睛。
第353章送瘟神,遇佳偶
這大過年的時節,哪怕是老愛往鏡園跑的陳衍,也不好太晚回去,因而早早吃過晚飯也就回去了。在他的堅持要求下,陳瀾就只送到了惜福居的穿堂門口,可在臨別之際卻又叫住了人,為其緊了緊那一襲暗紫色的大氅。
“姐,有什麼事吩咐的話,你就直說吧。”
“也不是什麼吩咐。今天在宮裡時間耽擱長了,再加上你姐夫去過侯府拜年,所以我總得明日再過去。原本那時候對老太太說也不打緊,但既是你過來了,就捎個信回去。三叔最晚過了元宵節就會去上任,按照從前在雲南的例子,多半是要帶著羅姨娘隨行,可如今三嬸故世不久,他又沒有續弦的打算,羅姨娘又有誥命,所以應當讓她留下來。”
“留下?留下她幹什麼?”陳衍一時只覺得糊塗了,眉頭皺成了一團,“她當初可沒少算計咱們,理會她的事情做什麼!”
“她好歹是羅家人,你羅師兄的姑姑。而且,她使過絆子,可終究不算首惡,五妹卻幫咱們遞過訊息,再說舉手之勞又是名正言順的事,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妨幫她一把。再說,你三叔不在,羅家顯見不會摻和侯府這一灘渾水,難道她一個側室,還能翻出什麼風浪不成?”見陳衍滿臉彆扭,顯然還是有些不樂意,陳瀾便微微板起了面孔,“四弟,你需得明白一個道理。與人為善,於己為善,這世上多一個友人,就是少一個敵人。男子漢大丈夫,氣量最是重要,凡事耿耿於懷,多半就是落得淮王那個下場。”
最後一句話聲音極其低沉,可即便如此,陳衍還是打了個寒噤,見一干媳婦丫頭都離得遠遠的,應該聽不見,他這才鬆了一口氣:“姐,你這話讓別人聽到可了不得……只不過,我可不是宰相,肚子裡撐不了船,雖說不能有冤抱冤,有仇報仇,可君子報仇還十年不晚呢……好好,我聽你的還不行嗎?哈,我明白了!”
剛剛還惆然不樂的陳衍突然眼睛一亮,隨即又湊上去了一點,衝著陳瀾擠了擠眼睛:“姐你可真是絕戶計啊!二哥和五弟對三叔都是畏多於敬,親近更談不上,五姐姐就更不用說了,因為婚事幾乎鬧得雞飛狗跳。如今要是羅姨娘再和他離心……他在家裡就成了孤家寡人!嘿,這事情做得,我回去就對老太太說!”
眼見陳衍告辭之後跟著打燈籠的兩個婆子,興高采烈走得飛快,陳瀾站在原地突然生出了幾許憂慮,但隨即就啞然失笑。她畢竟比小傢伙經歷多得多,不能要求他如她這般。只是,待人以真心和待人以算計,這其中那細微的不同,真正的有心人哪能察覺不出來?
送走陳衍回到正房,陳瀾瞧著江氏似乎不想多提那位舅老爺,也就沒有開口探問,只大略提了提自己今日進宮的經過。而江氏聽說陳瀾跑了咸陽宮端福宮長樂宮,最後還在西苑裡跟著宜興郡主逛了許久,立時不由分說地攆陳瀾早些回去休息。
“母親,我哪有那麼嬌弱,大過年的,也得多陪陪您說話!”陳瀾沖莊媽媽打了個眼色,見其藉故起身避開,又把丫頭們都帶了下去,這才上前挨著江氏坐了,隨口先道了幾句不要緊的閒話,這才轉上正題說,“今天叔全的事情,皇上露了口風,娘那邊也確認了。大約等過了年之後,便要外放兩江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