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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紅螺被陳瀾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一面拉了一把讓人離水遠些,一面嗔道,“夫人出來怎麼能不帶著人?這畢竟是別人的產業,萬一哪裡藏著個心懷歹意的人,那該怎麼好?剛剛這是奴婢,要是萬一有人在後頭推一把……呸呸,我的意思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紅螺一面說,一面把手中的披風給陳瀾蓋在了肩頭,又說道:“對了,小姐的吩咐我照做了,房嫂子說,她的小推車一出二門,就被二門上兩個粗使婆子搶了去。我又悄悄囑咐了小丁,他也是和紅纓她們一樣從長公主那出來的,人又機靈。他設法去找了找,夫人您寫過的字紙不在那些垃圾裡頭。”
“果然如此麼?”
陳瀾蹙了蹙眉,隨即就笑了起來:“我還以為至少要過些日子的,沒想到這麼快。這幾天先還是照此辦理,但等過了這陣子,字紙等等廢棄的東西照之前的規矩,一律燒了,不許存留。”
“夫人您就放心吧。”
接下來一連數日,陳瀾只聽說偶園那邊的兩人很是逍遙自在,甚至去觀摩了瘦西湖上的花魁大會最後一天的評選,又微服在城內一眾有名的飯館出沒,總之是各處人等都知道了,那位從前小桃源的主人是跟隨了那位主兒。
當南京守備許陽雙手把小桃源的契書重新送了回來的時候,這種確信自然更是深入人心。而柳姑姑和長鏑竟然也是進展神速,不過幾天的功夫,她的手邊竟然已經收集到了大半套的《二十年記事》,找了通譯之後,在她的暗示下,那些贗本自然而然就被挑揀了出來。
倒是楊進周去了南通之後,消息一直傳來得極少,但好在還有一個通風報信的江四郎,再加上艾夫人也時常過來走動,常常會透露些江南各地的訊息,陳瀾大略能覺察到楊進周的動向,也就沒動用義母安國長公主的信符。然而,沒了他在身邊,一天天的日子過得雖然悠閒,婆婆依舊慈愛,駿兒也顯出了跳脫的一面,身邊人也一如既往地說笑解悶,可她仍是不免有些寂寞。
這一日,艾夫人又上了門來。這一回,她卻不是單身來的,而是攜上了梁太太。陳瀾笑著迎了兩人,才說笑了不多久,艾夫人就攛掇著去泡溫泉。陳瀾原是之前就聽艾夫人提過這一茬,倒是並不意外,再加上艾夫人身份雖有些干礙,可言行舉止都還對她脾胃,她自然不會拒絕。可是,一旁的梁太太卻猶猶豫豫好一會兒,這才勉勉強強答應了。
只是,當兩人隨著陳瀾到了後頭,看到那幾套專為沐浴而準備的貼身衣裳,艾夫人眼睛大亮的同時,立時贊口不絕,梁太太更是鬆了一口大氣,臉上的尷尬竟也消下去不少。
三人一塊兒下了一個加了陳皮等中藥的湯池,在下頭石凳上一坐,平生頭一次泡溫泉的梁太太竟是舒服地呻吟了一聲。尚不到四十的她是梁文的繼配,養育了一兒一女,光是精打細算開銷就已經花去了她太多的精力,哪裡還有時間享受?足足在那熱水中跑了盞茶功夫,她才扭頭對陳瀾說道:“我枉在揚州府住了這許多年,竟是從來不知道瘦西湖畔有溫泉。”
“喲,原來你也不知道,我還以為我孤陋寡聞呢!”艾夫人笑語了一句,這才衝著陳瀾說,“我聽說縣主也是個愛看雜書的,我也是。驪山華清池冠絕天下,可究竟是戰亂頻頻,如今雖是聽說不錯,可終究遠了。南京的湯山不錯,因我家老爺弟子滿天下,總算也買了塊有泉眼的地。至於京城的小湯山,其實真正說起來,那溫泉還不算最好的。只這瘦西湖的溫泉,我卻從來沒聽說過,想來主人也是敝帚自珍,生怕被權貴奪了這兒去。”
“看妹妹說的!”梁太太此時已經少了些忸怩,瞥了一眼陳瀾就沖艾夫人使了個眼色,“這地方既然縣主住過,想來別人總不會那麼大膽!”
“哎,是我忘了這一茬,沒錯沒錯,就是膽子再大的人,也得想想許守備把小桃源都還了回來,更不用說這萬泉山莊了!”
見兩人這般說笑,陳瀾但笑不語。只向旁邊伺候的紅螺問了聲時辰,她就站起身來,這才開口說道:“這池子的水燙,多泡對身體不好,咱們換個池子。”
客隨主便,艾夫人和梁太太自然都答應了。待到起身上了台階,又在兩邊丫頭的攙扶下換了一個溫水池,又接過一旁遞來的jú花茶飲了,她們自都是連贊陳瀾想得周到。因見池邊上也繫著一個糙藥包,艾夫人自然又好奇地問了一句。
“大約是艾葉。”陳瀾見梁太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就解釋道,“據說這一個個池子,全都是那位主人翁按照需要加了添加了各色材料。有的是中藥,有的是各色花瓣,甚至還有從海外買來的什麼精油……”說到這裡,她忍不住頓了一頓,沉吟片刻才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總而言之,我只是坐享其成,絕非自個想得周到。”
“坐享其成也是福氣不是麼?”梁太太終究是平素少和人打交道,此時竟是脫口而出道,“只一句話一個眼色,就有人幫著把事情辦熨帖了,總比事事都不如心意,哪怕走了運也得被人在後頭拖後腿的好。”
此話一出,見陳瀾和艾夫人齊齊看著她,梁太太這才醒悟到失言,可這會兒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她只得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縣主恕罪,我只是……一時說岔了嘴。我這大半輩子就幾乎沒順心過,如今人人都以為我順心,卻不知道我的苦楚……說句大不敬的話,我真是寧可家裡沒出這一位貴人,也不會引來這許多麻煩事!”
“梁太太還未接到大小姐的家書?”
陳瀾問了一句,見梁太太愕然搖頭,也就沒有解釋,而是有意無意地岔開了話題。倒是艾夫人心有所悟,趁著陳瀾轉頭吩咐去預備水果的時候,輕輕附在梁太太耳邊說:“想來縣主已經和京城通過氣,你就不用擔心了。只要京里發話,這事情好辦得很!”
梁太太一愣,隨即就露出了深深的喜色:“希望如此,承你吉言了。”
陳瀾只當是沒看見這兩人低語,不多時又領著兩人繼續換了池子。這一圈泡泡走走,她又有意向艾夫人打聽了些金陵書院的事,等到渾身上下都舒坦了,方才出了溫泉到另一邊澡房淋浴。等到換好乾淨衣裳抹乾了頭髮出來,順著長廊到了一邊客房坐著,梁太太這才說出了此行的另一番意思。
原來,竟是遠在嶽麓書院讀書的梁公子即將歸來完婚,邀了她前去觀禮。對於這樣的喜事,陳瀾自然不會拒絕,得知時間還有一兩個月,到時候梁夫人還要親自再來送喜帖,她思忖自己就是到了南京,抽空過江來一趟揚州也並不難,當即滿口答應。而艾夫人這個陪客卻是什麼話都不說,仿佛此行只是單純陪了梁夫人來。就當兩人已經起身告辭,陳瀾打算送人出去的時候,就只見一個人飛也似地沖了進來。
“夫人,夫人!”
看見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的雲姑姑這麼直衝進來,陳瀾不禁覺得異常詫異。好在雲姑姑在看到艾夫人和梁太太的時候,一下子醒悟驚覺了過來,垂手說道:“夫人恕罪,外頭剛剛有來自京城的信,奴婢一時忘形了。”
“既然有信,縣主就先看吧。我和梁太太就先走了。”艾夫人不等陳瀾答應或拒絕,又笑道,“縣主要是覺得沒把我們送出門,有些對不住,索性剛剛待客的這新鮮櫻桃讓我們帶一斤走就是。”
艾夫人既是這麼說了,梁太太自然也就跟著打圓場。陳瀾見雲姑姑臉色赫然是掩不住的煞白,當即笑著應了,又吩咐紅螺直接每人送了一小簍。直到幾個丫頭簇擁著兩人出了門去,她才側頭看著雲姑姑,目光中呈現出了一絲說不出的銳利。
“怎麼回事?京城誰送了信來?”
“不是京城,是跟老爺去南通的親兵有人從南通回來,說是……說是原本已經定下要回程了,結果最後一回去碼頭上船商討事情的時候,幾艘大船驟然楊帆。之後他要去衙門找人,結果那邊碼頭大火,所以他才匆匆趕了回來,路上還很不妥當!”
“你說什麼!”
陳瀾只覺得心裡仿佛被一把大榔頭狠狠錘擊了一下,一時間已經是震得懵了。當雲姑姑滿臉惶然地再次重複了一遍之後,她才踉蹌後退了幾步,隨即強力支撐著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儘管大口大口地吸著氣,但她仍然是感覺到整個人猶如溺水窒息了一般,雙手更是緊緊地抓著兩邊扶手,心裡翻騰著說不清的情緒。
這個時候,要冷靜,要冷靜!
也不知道暗示了自己多少回,她才終於擺脫了乍聞驚訊後的那種極端情緒。眼見雲姑姑雙手微微顫抖著端上一盞茶來,她接過來看也不看,一下子喝了一大口。當感覺到那不是預料中的滾燙,而是冰涼刺骨時,她也來不及想雲姑姑的妥帖,不覺閉上眼睛沉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