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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是樊知府。”
辨認出秦虎這顯然憋著火的聲音,陳瀾回頭看了看婆婆,這才語氣平和地問道:“樊知府為何攔著我們的車?”
車廂外頭,早上去偶園求見那位主兒卻碰得灰頭土臉的揚州知府樊成此刻正站在馬車旁邊,聽到車裡的這質問,他只覺得腦門上又出汗了。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他慌忙彎腰說道:“太夫人,夫人,並非下官有意阻攔,實在是外頭……外頭……”
車內的陳瀾聽到外頭的人卡了殼,知道這位樊知府定然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想想也是,要說外頭不安全,這無疑是打自個這揚州知府的臉;要說外頭安全,昨天蕭朗受傷的事情在前,他怎敢打這樣的包票?於是,在這僵硬的寂靜中,她便輕輕笑了一聲。
“樊知府想說的話我已經明白了。只我和母親都是初來揚州,日後想來也未必再有機會,兼且受託的事情尚未完成,所以想外出走一走。料想昨日之後,樊知府必然盡職盡責,街面上應當已然肅靜,如此一來,出門更是無礙才是。”
“這……”
倘若說剛剛只是額頭冒冷汗,那麼此時此刻,被噎得說不出話的樊成幾乎感到背後已經大汗淋漓了。早聽說過這位海寧縣主深肖其義母安國長公主,可道聽途說終究比不上眼下見真章來得貼切。可如今見識到了,他卻不禁哀嘆起了自己的倒霉來。
“夫人,夫人說的是。”咬咬牙附和了一句,他看了一眼背後那十幾個衙差,最後便咬咬牙說,“只雖已經全力以赴,總難免會有小疏漏。夫人若堅持要和太夫人一塊出門,還請帶上這十幾個人,以備不時之需。他們都是當地人,遇事也能有個提醒。”
“那就多謝樊知府了。”陳瀾回過頭來,笑吟吟地對江氏伸出了兩根手指比劃了一個勝利的手勢,這才直截了當地吩咐道,“阿虎,帶上樊知府分派的著十幾個衙役。讓前頭抓緊時間,這就去大明寺!”
大明寺!
聽到這三個字,樊成越發嚇得魂都沒了。如果單單是進城轉轉也就算了,可這大明寺分明是在比這兒還要靠北的地方,儘管那蜀崗中峰不高,可畢竟總還遠些,這一來一去時間雖不長,可萬一再遇到些什麼事情,他向誰交待去?眼見得一行人重新起行,他正待再分說勸解幾句,可臨到最後還是硬生生忍住了,卻是二話不說地衝著身邊僅剩的最後一個小廝說:“快,快去江都衛駐地,讓韓指揮使挑上幾十個壯健的軍漢跟著這位姑奶奶!”
那小廝聞言一愣,看了看四周才小心翼翼地說:“老爺,小的這要是走了,您可就得獨自回衙門去了,雖說是坐轎子,可只有四個轎夫的話……”
剛剛滿心焦躁的樊成聽到這話,就猶如當頭一桶涼水澆下來。想起昨天那位主兒帶著這麼多人尚且還險些遭遇不測,說不定自己也被人視作了下一個目標,他趕緊搖了搖腦袋,隨即厲聲說:“你說得對!快,先護著老爺我趕回衙門,然後立馬派人去報信!”
昨日一晚上外加大清早開始的整治,揚州街頭的氣象頓時煥然一新。別說是在到處亂晃的閒漢地痞,就連賣糖葫蘆亦或是早點的小販都給牽連了進去,因而無論是大街還是小巷,此時此刻都變得格外寬敞暢通了起來。而昨日那出事的飯館更是被封了,兩個班頭帶著衙役幾乎把這座不大的二層小樓搜了個遍。只在這樣的大動靜下頭,其他的酒樓飯莊茶館裡頭,少不得是眾說紛紜,不消一會兒就已經傳出了無數個版本的消息。
臨街的一處茶館二樓,靠窗一處包廂中的一個老者一面觀察著窗外情形,一面對身前的三四個人囑咐著什麼。直到人一個個都出去了,他沉思了好一會兒,最後才抬頭看著對面的年輕婦人。
“我把駿兒送到西城的宋記綢緞莊去了,你找輛馬車接了他回來,咱們去偶園。”
“啊……”那年輕婦人先是已經,隨即露出了掩飾不住的喜色,“老爺您總算是想通了,賤妾就說,既然楊大人都已經來了揚州,咱們也不用這麼窩囊!賤妾這就去,您就在這兒等著好消息吧!”
見那年輕婦人無可奈何地站起身,隨即就消失在了屏風身後,那老者方才低低嘆了一聲:“娘娘,你終究還是看錯了人……”
他沉吟片刻,皺緊的眉頭又舒展了開來,過了一會就召了夥計進來,對其言語了幾句就塞了一串銅錢過去,隨即竟是悄悄起身出了包廂。大約半個時辰功夫,那年輕婦人就迴轉了來,面對這空空蕩蕩的地方,原本就臉色慘白的她立時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那南城宋記綢緞莊根本就不見孩子蹤影,這就算了,怎麼連這裡的人都不見了?
第361章送子金童
揚州大明寺陳瀾前生並未來過,之所以聽說過這裡,也只是因為這裡相傳乃是鑒真東渡日本前傳經受戒的地方。江氏對佛道都並不是十分篤信,而她則是不知道該信什麼好,所以眼下婆媳倆跟著主持徜徉其中,雖是見佛也拜,可江氏惦記最多的是兒子的安危,兒媳的身體,而陳瀾在默默禱祝的同時,更希望的是讓她得以重生的冥冥之間那股力量,不要收回她來之不易的幸福。
那主持陪著兩人逛了老半天,待到香火簿子呈上來的時候,見江氏提筆寫上了二百兩,頓時有些失望。須知揚州鹽商富甲天下,就是那些女眷過來上香拜佛,布施起來也常常是五百一千,乃至於佛前長明燈就更不計其數了。只他畢竟還沒有眼光淺薄到當面露出來,緊跟著又是滿臉堆笑地引著到那口天下第五泉邊上的小亭休憩,甚至還親自炮製了茶水送上。
飲著這清泉烹煮而成的茶水,陳瀾只覺得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之前鞍前馬後跟著勞頓的那些衙差以及半路上突然加入的三五十軍士也被她拋在了腦後。靜坐之間,只聽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陣悅耳的樂聲,凝神細聽,她隱約覺得是古箏,少不得抬頭看了看江氏。
“這曲子……手法應當是高人所授,只還稍稍有些生疏,調音似乎有些不太準。”
勛貴之家的千金有琴棋書畫這等愛好的不少,其中陳汐便是精擅琴藝,但無論是從前的陳瀾還是現在的陳瀾,對於音律都著實沒多少研究,但江氏就不同了,早先在閨中時,家裡曾經聘請過名師教授,因而她聽著聽著,見陳瀾看過來,便忍不住讚嘆了一句,旋即又看著那主持說道:“想不到大師這大明寺中,還藏著這樣的雅人。”
“寺後的精舍里,一向有不少附近的士子寄住苦讀,興許是他們。”
那主持笑容可掬地應了一句,可發現對面這一對婆媳似乎聽得很認真,他少不得側耳又仔仔細細聽了一會,漸漸覺得方位仿佛有些不對,立時轉頭對一旁的小沙彌使了個眼色。那小沙彌急急忙忙離去的同時,陳瀾身後的紅纓也不動聲色悄悄退了下去。
不多時,古箏聲就停了,江氏倒是有幾分好奇,但瞧著陳瀾不動聲色,也就只是品茗談天,順帶聽那主持分說著佛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前去探聽的小沙彌沒有回來,紅纓卻引著一個抱著古箏的人匆匆迴轉了來。
“老太太,夫人。”紅纓屈了屈膝,隨即伸手招了招手,見那七八歲上下的童子連忙上前來,竟是乖乖巧巧地抱著古箏彎腰行禮,她才抿嘴笑道,“我原本還以為是什麼隱逸高人,亦或是書生才女之類的,卻不想到了平山堂前一看,竟然是他這樣一個小孩子。瞅著周圍一個旁人也沒有,我忍不住就拉了他過來,他卻不肯丟下那古箏,於是就抱著過來了,我要幫他拿他都不肯。”
江氏如今年紀大了,向來是看見小孩子就心生歡喜,從前陳衍這樣的年紀,她都疼愛有加,更不用說眼下這孩子年紀幼小,偏又生得粉妝玉琢,自是在陳瀾上前扶起人之後就拉到了自己面前,左看右看就笑著問道:“怎麼就你一個在那彈琴?幾歲了,是哪家的人?”
那垂髫童子身穿大紅對襟衫子,胸前掛的銀項圈上還懸著一枚亮閃閃的鎖片,膚色白皙,眼睛又黑又亮,陳瀾一看便知道這至少是殷實人家的孩子。此時聽到江氏發問,只見那童子立時聲音清亮地答道:“我七歲了,是爺爺讓我在那裡彈琴的,他不讓我告訴別人名字。”
剛剛瞅見這禮儀嫻熟的孩子,陳瀾倒覺得巧得有些過頭了,可此時這最後一句話頓時讓她忍俊不禁。見江氏笑著拿著一碟點心遞給小傢伙,他眼睛骨碌碌轉了轉,便小心翼翼地抓了一塊糕,謝了一聲才開始吃,那吃相還頗有些文雅,她更覺得此子有趣,卻仍是湊近前去問道:“那你家爺爺人呢?”
“駿兒不知道爺爺在哪裡。爺爺三天前把駿兒送到大明寺一個大和尚這裡,讓我每天巳正三刻到平山堂後面去彈古箏,一直到午時才許停,我就照著爺爺的話彈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