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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可是要放低枕頭安歇?”
一旁的綠萼坐在床前腳踏上守著,已經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乍聽得這一聲方才陡然之間驚醒過來,使勁揉了揉眼睛就站起身。可讓她沒想到的是,朱氏卻沖她做了個手勢,示意她把紙板炭筆取來,可等她送上東西,朱氏卻再次做了個手勢,這一次竟是讓她到外頭守著。
儘管有些疑惑,但綠萼凡事聽命慣了,看了看朱氏和陳瀾就立時退出了屋子。這時候,朱氏才招手示意陳瀾坐到床沿邊上,在紙板上寥寥寫了兩個字。陳瀾看見是一個汝,一個說,略一沉吟就猜到是問汝寧伯夫人之前可對她說了什麼,便如實一一講明。情知朱氏不會貿貿然和自己說起婚事之類的勾當,她只能在心裡思量韓國公夫人究竟是從什麼角度勸說的,一瞬間的走神過後,她就看到朱氏已經在紙板上寫下了郡主兩個字,隨即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她。
在好一會兒的疑惑不解之後,她定下神來,終於知道朱氏的心結在於何處。
宜興郡主這樣的女子在如今這個時代著實是異數,年少時就能幫助皇帝往京營調兵,之後卻選了張銓這樣一個願意離開京城到寧波主持市舶司的權門次子,甚至在只有一女的情況下也不顧風評,只和丈夫女兒和和美美過活,這樣一個巾幗英豪憑什麼只對她另眼相看?有這樣一個女人作為妯娌,只怕如今韓國公處境不好時,韓國公夫人就越發容易想多了……她倒沒必要去剖白自己和郡主之間的事,可是有些事情卻不如點透一些。
電光火石之間,她的腦海中一幕幕轉過了千萬念頭,旋即便挨著朱氏坐得更近了些,低聲說道:“老太太可是覺得,韓國公如今處境不好,皇上既是信賴宜興郡主,會不會把韓國公的爵位奪了,給張二老爺承襲?”
見朱氏一下子愣在那兒,陳瀾就淡淡地一笑道:“老太太明鑑,當初皇上就異常愛重郡主,甚至任由郡主自行擇配,那時若是真要按照家世門第性情才學挑選,那麼多勛臣,那麼多可以襲爵的世子,甚至是高官顯宦,比張二老爺優秀的人多的是,為何獨獨挑中了張二老爺?如今張二老爺雖說官運尚好,可終究是按部就班,幾乎不曾有過超遷。若宜興郡主想著爵位,當初為何會去江南,為何要管市舶司?而且,老太太莫非忘了惠心姐姐許婚的人家?”
一連三個問題問得朱氏眉頭緊皺,但卻沒有生氣,而是細細沉吟了起來。多年來,她便是靠的苦苦謀劃方才支撐了下來,因而女兒那些話無疑觸動了她心底最敏感的那根弦,然而,如今陳瀾卻點穿了一個她總是有意忽略的事實——且不論宜興郡主是否光風霽月,可那樣一個甚至不在乎自己沒有兒子的女子,怎麼還會眼巴巴看著一個韓國公的世襲爵位?
她疲憊地嘆了一口氣,隨即用右手費力地揉了揉眉心,這才丟下了紙板和炭筆,示意陳瀾服侍自己躺下。可是,就在掖被子的時候,她卻輕輕握住了陳瀾的手,只一會兒就放開了。眼看著人打起帘子出了門去,她嘴唇輕輕蠕動了幾下,最後嘆息了一聲。
若是宜興郡主有心要斗,她的女兒怎生是對手?只是,畢竟如今東昌侯府倒台,其餘三家都是驚弓之鳥,這汝寧伯府的婚事畢竟是一位世子,總得好好斟酌斟酌。
第154章黃榜之下說傳臚,隔簾難阻心關切
三月十六下了一場雨,因而三房的搬遷自然遲了一日,直到第二天三月十七,這一大早天光才放了晴。
然而,哪怕是之前對搬遷之事最上心的羅姨娘,這一天也沒有忙活的心情。一大早向徐夫人去行禮問好之後,她就提出要去棋盤街看張黃榜。徐夫人有心譏諷她兩句,可想到自己母家多事,朱氏又尚未康復,在這種細枝末節上留難不但沒意思,被陳瑛知道了反而不妙,因而就懶懶地答應了。只是,當那邊出門的時候她才得知,羅姨娘竟是把陳汐也一塊帶去了。
“羅世子寧可舉薦了咱們家的四少爺,也死活不肯答應那婚事,她們竟是到現在還冥頑不靈!”
吳媽媽終究是心裡不忿,站在徐夫人身邊忍不住嘟囔了一聲。見徐夫人亦是捏緊了自打廣寧伯去世之後就不曾放下手的佛珠,她便低聲說道:“夫人,前日韓國公夫人和汝寧伯夫人一同來過之後,聽說二小姐拉了四小姐去三小姐那裡鬧了一場,依稀有風聲說,汝寧伯夫人有意為了世子和咱們家結親,極可能是三小姐。那位世子我聽說過,沒多大出息,比起羅世子來差遠了。若是羅家不能給羅姨娘當靠山,您豈不是……”
“別說了!”
儘管一下子打斷了吳媽媽,但徐夫人心中仍是砰然而動,只下一刻眼前就閃過了丈夫那陰惻惻的笑容。因如今朱氏靜養,免了各房的晨昏定省,她這個有孝在身的便常常是上午或下午過去瞧瞧,此刻心裡煩亂,索性站起身。可剛到院子外頭,她就看見陳瀾陳衍一塊來了。
見姐弟倆雙雙上前行禮,後頭還跟了個蘇婉兒,徐夫人不禁心中大奇,隨即就笑著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衍兒居然不去上學,也不怕你的韓先生責罰?”
“先生正好給了假。”陳衍笑嘻嘻地答了一句,隨即就說道,“今兒個是殿試張黃榜的日子,姐正好奉了老太太的命要出門,我想跟出去湊個熱鬧,再說蘇表姐也想去那邊看看蘇表哥的名次,老太太已經答應了,我是想再來討三嬸您一聲示下。”
“老太太都答應了,還用得著來問我?”徐夫人頓時笑了起來,看了一眼站在姐弟後頭不做聲的蘇婉兒,她便點了點頭,“也罷,去就去吧,那邊人多,魚龍混雜,多帶幾個人。瀾兒和你婉兒表姐就在車上等,衍兒帶著人看一看就出來,別在人群中亂擠!”
這就自然是答應了。蘇婉兒和陳衍固然開心得不得了,陳瀾亦是心中高興。她也希望安坐家中能知天下事,可這對如今的她來說,自然是決計做不到的。譬如汝寧伯府為什麼要和自家結親,這就連善於鑽營的芸兒都未必能打聽出來。
因而,昨晚上陳衍過來相求,她尋思片刻就答應了,恰巧晚間去陪朱氏的時候,這位老太太對府里的產業頗有憂心——畢竟,宣府大同互市弊案一出,對於各家產業極可能有重大影響。恰好朱氏如今大病,府里外頭事故頻頻,她對於自己的產業鋪子最是惦記,就吩咐陳瀾趁著今日到前門大街的幾家店鋪門前轉一圈。於是陳瀾一提陳衍要去看榜,朱氏幾乎沒有任何猶疑就滿口答應。
正對著京城正陽門的棋盤街百商雲集千肆爭鋒,最是繁華熱鬧之地,因而,不同於會試張榜在東四牌樓,殿試的黃榜自楚朝初年開始就一直張貼在這兒。一大早,大多數滿心企盼名次的貢士們就等候在了這裡,富貴的帶著小廝隨從,貧寒的便是親自前來,幾乎每一個人都想親自看到自己的名次,而更多由京城閒漢充當的報子則是占據著最前頭的有利位置,只等往各家住著會試貢士的客棧和會館報喜。
儘管棋盤街異常寬闊,兩邊的店鋪甚至一直綿延到正陽門外的正陽門大街,也就是所謂的前門大街,但眼下車水馬龍人頭涌動,陳瀾一行人畢竟是到得晚了,竟是連尋一個停車的地方都費老了勁。好容易在一家老字號的飯莊門前停下了車,陳衍就帶著幾個伴當一溜煙地去那邊瞧榜了,而等在車中的陳瀾見蘇婉兒坐立不安,忍不住就想起了那天見到蘇儀的情景。
那天之後她竟忘記了去打聽,也不知道蘇大公子那天結緣的究竟是否汝寧伯府的小姐。
蘇婉兒雖說覺得大哥有學問,可那一次在護國寺實在是遭了莫大的挫折,此刻竟是比之前會試發榜還緊張,不一會兒就已經覺得坐立不安,到最後她實在忍不住了,就看著陳瀾問道:“三妹妹,你說,我家大哥在謄抄卷子的時候,會不會忘了避諱之類的勾當?”
避聖諱的陋習在廢除科舉的太祖初年自然是不存在的,可現如今,那一筆倘若寫錯,極可能便是葬送了這三年科舉的努力,因而陳瀾雖是對蘇儀極不待見,也不得不安慰了蘇婉兒幾句。然而,等著等著,就連她也覺得這時光太漫長了些,索性就倚著靠背細細思量起了汝寧伯府的那樁婚事。
就算打聽清楚了汝寧伯家的用心,也得先讓朱氏覺得這樁婚事不妥才行——抑或者是,讓巴望著這門好親的人自個去嫁,那便兩全其美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突然傳來了一個高興的嚷嚷聲。驚醒過來的她抬頭一看,車門就被人猛地打開,隨即掛簾被人掀開了一條fèng,探進了陳衍那滿是笑容的臉。
“羅師兄真厲害,竟是二甲傳臚!”
陳瀾頓時大吃一驚。羅旭會試名列兩百名開外,這殿試竟一下子名列二甲頭名,也就是第四名?可看到蘇婉兒那極其緊張的臉,她一下子想起了正經事,忙衝著陳衍問道:“那蘇家表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