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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指名道姓,而是含含糊糊地稱為貴人,不少人便露出了不以為然的表情,可太夫人和汝寧伯夫人鄭氏交換了一個眼神,卻都不敢以為這是虛張聲勢。太夫人更是當即笑道:“既如此,咱們先到東屋裡頭說話,由得她們先張羅。”
此話一出,她便站起身來,陳瀾自是也忙著起身,臨走前還不忘向楊進周投去了一個眼色。及至攙扶著這位身穿素青長衣的太夫人到了東屋炕上坐下,見跟來的丫頭在外頭放下了那厚厚的門帘,並沒有跟進來的意思,陳瀾就依舊如剛剛那般站在了太夫人身側。
“全哥媳婦,讓你帶話的人是……”
“太夫人,那位貴人的名諱,我不太方便說。”陳瀾見太夫人面色一板,似乎很是不悅,這才不疾不徐地接著說道,“她提醒說,順天府的事雖說已經清了,可還遠遠算不上了結。因為四妹妹進宮學禮儀,如今御史當中很有幾個盯上了府里。”
見太夫人臉色大變,隨即那眼神突然如同利箭一般she了過來,仿佛隨時就要質問上來,陳瀾便垂下了眼瞼說:“她說的話我也不太明白,只聽說遼東的人參……”
“別說了!”
太夫人幾乎一瞬間打斷了陳瀾的話,隨即人也站了起來。見陳瀾仿佛是嚇了一跳,她不禁狠狠抓住了那一串佛珠,深深吸了一口氣。良久,她才露出了一絲笑容來:“也不知道是家裡哪個孩子胡鬧,竟是觸怒了宮中的貴人,回頭我一定讓你二嬸詳查。你今天跑東跑西,定然也是辛苦了,用過飯便和全哥早些回去吧。”
接下來的一頓飯吃得異常詭異。原打算是享受一下新媳婦服侍的那些長輩們,見是太夫人執意叫了陳瀾在身旁相陪,一個個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而楊進周則是仿佛絲毫沒有成為目光焦點的自覺,自顧自地吃飯,那種冷冷的氣息讓所有想上來說幾句話的人都躲得遠遠的。好容易捱到飯吃完,陳瀾退下來拉著他說是要告辭,他才稍稍緩轉了些,可即便如此,他今天在楊家統共說的話加在一塊,也不滿一個巴掌。
因此,才一上馬車放下帘子,見陳瀾沒了人前的端莊,竟是徑直倒在座位後頭那軟軟的引枕上,他頓時又好氣又好笑,使勁把人又託了起來。
“你剛剛究竟說了些什麼?”
“沒說什麼。”陳瀾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見楊進周仿佛要沉下臉,這才嘆了口氣說,“我還沒出嫁就聽說那邊夥同我那二姐姐要算計我,所以就及早預備了,這回借著宮裡的面子壓一壓,免得這一開始就過不了安生日子。”她說著就笑著向楊進周招了招手,見他遲疑了一下,隨即就側耳靠過來,她少不得湊上去低聲說了起來。
“順天府放印子錢那檔子事我也知道,可這遼東的人參……”
見楊進周異常震驚,陳瀾倒是覺得他那張木頭臉總算是日益生動,不負她對婆婆的承諾,便輕描淡寫地說:“你別忘了,我三叔可是和前任遼東總兵結了姻親,有些事情只要費些心神抽絲剝見,總是能看出端倪的。汝寧伯府和淮王搭上了關係,宮中知道這些,他們自會發慌。就算真以為是咱們故作姿態,他們也得手忙腳亂好一陣子了。”
“你呀……”楊進周想想陳瀾在陽寧侯府時的情形,心裡也就釋然了,可仍是忍不住伸手攬住了她,“我壓根不在意他們最看重的爵位,哪怕先頭的認祖歸宗,那只是完成了父親對祖母的惦記而已,真要鬧翻了,就是出宗我也不在乎……”
“你不在乎,皇上如此安排,難道你也不在乎?”
見楊進周沉默了,陳瀾便索性往他溫暖的懷裡又靠了靠,隨即才說道,“就好比在家裡,我也不願意和三叔相爭,無奈人為刀俎,我卻不願意為魚肉,所以其實這些都只是為了防備。你也看到了,連區區見面禮的事都有人算計,更何況其他。我陪著太夫人在裡頭說話,你在外頭的時候,他們可是都曾勸過了你搬回來住,還搬出了條條大義?”
“是又怎麼樣?”楊進周冷笑了一聲,“奉殊堂掌的是祭祀,素來是歷代長房嫡支掌管。當初出府的時候,母親早就把父親掌管的一應鑰匙和祭器都交了,可上一次我認祖歸宗時,也只是進了宗祠而已,奉殊堂也沒開。你知道這是為什麼?那些祭器是太祖爺御賜的白玉祭器,可也不知道誰掌管時失落了兩樣,如今是拿著贗品矇混的,他們生怕祭器不全開了奉殊堂,被我笑話。只不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好歹還在錦衣衛廝混過一陣,這些卻瞞不過我!憑著這條,他們就不敢拿咱們如何!”
陳瀾這才一下子挪開些許,又抬起了頭,卻發現楊進周也在低頭看她。兩人你眼對我眼看了好一會兒,陳瀾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而楊進周也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
“我不想對你說,是因為我覺得這事情有我家二嬸和二姐在其中挑撥,再說我覺得我能想出法子治治他們……”
“我是不想讓你看見楊家這亂糟糟的模樣,再怎麼說都是本家……”
兩人幾乎同時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隨即互相又看了一會,陳瀾便嘴角一勾笑了起來,又伸出了自己的小指:“拉鉤吧,要是以後再遇到這樣的情形,大家一塊商量,免得你想你的,我想我的,到頭來反而手忙腳亂!”
楊進周見陳瀾露出了少有的孩子氣,不禁啞然失笑,可腦海中卻浮現出了孩童時和那些低階軍官和軍漢子弟廝混在一塊的情形,只那些記憶已經很遙遠了。自然而然的,他就伸出了小指頭和陳瀾的小指勾在了一塊,又聽她低聲呢喃著那早就聽熟了的話。
汝寧伯府和鏡園之間隔著一段遠路,就在陳瀾險些又睡著了的時候,耳畔終於有人提醒她說已經到了。好在這一回,她的頭髮總算是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只因為身旁的人就猶如天然的發熱源,她下車的時候,臉頰上仍帶著幾許艷紅。還沒等她站穩,就只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嚷嚷聲。
“姐!”
看到笑眯眯和兩個媽媽站在一塊的人正是陳衍,陳瀾這一驚可非同小可。這會兒陳衍應該是上武課的時候,怎麼突然就跑到鏡園裡頭來了?
“姐,是師傅硬趕我過來的!”陳衍很是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見不但陳瀾露出了好笑的表情,楊進周也不禁莞爾,他索性也就不裝了,“橫豎伯母和姐夫都說過我能隨便來做客,我就來串串門子,難道不行嗎?”
第273章寒冬里的春光
傍晚的江米巷由於千步廊內的文武官員陸陸續續地出來回家,因而相比白天,自是越發熱鬧。而眼下天黑得早,隨著太陽落山,距離宵禁的時辰越來越近,路上行人很快就稀稀落落了起來。接近戌正的時分,羅旭方才從長安左門出來,兩個翹首盼望的隨從已經幾乎等得頭髮都白了,慌忙迎上前去。
“少爺這是一天比一天晚了,就連那些部堂們也沒有您這麼辛苦。”
“屁話,不辛苦的部堂們都是在養老,內閣那邊,三位閣老哪一個不比我晚?”
羅旭沒好氣地從袖子裡飛出一把扇子,合起來在那說話的小廝頭上一拍,可自己著實是腰酸背痛,可這會兒在宮門口又不好活動身子,只能騎馬匆匆馳出了長街,等到拐過彎之後,這才在馬上伸伸手扭扭腰,好容易挪動開了,他便一抖韁繩轉往了江米巷的方向。兩個小廝不明所以,自是慌忙打馬去追,直到在一家酒肆門前下馬,這才總算是攆上了人。
一看招牌,其中一個小廝頓時迷糊了,下馬之後也來不及照管馬匹,徑直追上了羅旭。見其只是背手往裡走,他連忙提醒道:“少爺,您先頭不是對夫人說,這黑糯米酒不能多喝?”
“誰說我是來買黑糯米酒的?”
羅旭扭過頭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卻也不解釋,徑直到了掌柜面前,留下那小廝站在原地發愣。而他走到櫃檯前的功夫,外頭另一個小廝已經在拴馬柱上系了馬,又急匆匆地進來,到了同伴身邊就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一下。
“少爺這半個月來三四回了,你這還是第一次在宮門接人,所以不清楚。總之少明知故問,惹火了少爺咱們有什麼好果子吃?”
“還有這事?”原先那小廝畢竟才十六七歲,能被挑著迎送少爺入宮,也是一等一的機靈伶俐,東張西望了一陣子,就湊近了同伴身邊,“咱們府里過幾日就要往張府下大定了,少爺不會是心裡頭另有什麼……”
“少瞎說!”一頭呵斥了同伴,另一個小廝心裡卻犯起了嘀咕。畢竟,就是在這酒肆買黑糯米酒,結果卻聽說了這方子來自一位從苗疆回來的小姐,自家少爺就行跡古怪了起來。雖說每回過來都是變著法子向掌柜另外探究一些事情,可天知道是不是存了其他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