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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海寧縣主及右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楊進周候見。”
見皇帝點了點頭,夏太監便退後幾步到門邊親手打起了帘子,也不在乎那一股竄進來的冷風,笑容可掬地高聲宣進。等到楊進周和陳瀾到了門口,卻是陳瀾讓了楊進周一步,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屋子,他才嘴角一挑放下了帘子,卻是侍立在那兒不動了。
此時此刻,背手站在書桌前的皇帝看著兩人下拜行禮如儀,原本異常犀利的目光不知不覺柔和了下來。他還記得,當年英明神武的唐太宗為他的兒子高宗李治擇選了一個自己滿意的媳婦,臨終之前,將這對佳兒佳婦託付給了重臣,可到頭來,那佳話卻成了笑話。如今,他這個離明君還差得遠的皇帝也一手給他這輩子最鍾愛的女人了結了心愿,給她視之為女兒一般的陳瀾挑選了女婿,他們之間又會成為怎樣的一對?
“都平身吧。”
淡淡吩咐了一句,皇帝看到兩人謝恩之後先後起來。只是楊進周在自己站起來的同時,又去攙扶了旁邊的陳瀾一把。看到這情形,他的嘴角不禁向上挑了挑,可等到他們垂手站好,他就猶如長輩似的告誡了起來。
“陳瀾,皇后視你若女,所以朕也差不多。你是個聰慧女子,日後當盡心輔佐丈夫,侍奉婆母,如此方不負朕賜婚的本意。”微微一停頓,他又看著楊進周說,“叔全,你少年老成戰陣無敵,朕視你若肱股,只你在家也不要忘了男子漢大丈夫應有所擔當!”
見兩人深深躬身,仿佛又要說什麼謹遵皇上教誨之類的俗語,他便搖了搖手說:“既然拜過了皇后,陳瀾,你且去賢妃德妃她們那兒拜見,也算是謝了賜,淑妃畢竟是在晉王妃的添箱禮時助了一份,至於貴妃那裡,你不妨也去轉一轉,見與不見都在她。叔全朕留著有話吩咐,待會你見完了人,他自會和你一道離宮去汝寧伯府。”
陳瀾看了一眼楊進周,見其衝著自己輕輕點頭,便回了一個笑容,隨即施禮告退。等到出了東暖閣,她才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因為裡頭實在是太陰冷,而且面對著那位至尊,總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壓迫感。才站了一站,側面突然遞過了一件姑絨大氅,她一愣之下往那一瞧,才發現是夏太監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出來。
“皇上和楊大人有的是話要說,咱家無事,索性就帶著縣主往東西六宮轉一圈吧。”
“這怎麼好意思……”
陳瀾客氣了一句,見夏太監已經擺手相請,知道他恐是有話要說,索性也就不再推辭。從坤寧門出來,沿著夾道走了一箭之地,又往西過了月華門,須臾便是西一長街,往北走再從壽昌宮後頭繞了過去,就是端福宮的後牆。這裡明顯沒幾個人,因而夏太監令兩個小火者離得遠些,就挨著陳瀾低聲說起了話。
“羅貴妃那兒提早給咱家捎過信,說是會親自見縣主你。這位貴妃娘娘大概你只在御花園裡見過一次,只如今和那時候不同,喪子之痛畢竟尚未消解,又被親信的心腹給賣了,對於咱家也是半信半不信,所以待會若是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你別往心裡去就是。”
“我明白了,屆時一定會小心謹慎。”
儘管陳瀾對夏太監這麼說了,但真正見到羅貴妃時,她才知道自己的預計嚴重不足。那一次在御花園中,羅貴妃牽著魯王過來,一身翡翠色的衣裙,再加上姿容秀麗,瞧著便猶如是出水芙蓉亭亭玉立,可如今即便算不上形銷骨立,但也瘦得盡顯衣服寬大,那憔悴的顏色連厚厚的妝都蓋不住。當羅貴妃用某種刺人的眼神在她身上反反覆覆看了好一陣的時候,陳瀾甚至覺得一種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毛骨悚然。
“果然是水蔥似的姑娘,怪不得皇后喜愛,郡主喜愛,就連皇上也喜愛。”
見羅貴妃乾巴巴地笑了一聲,陳瀾定了定神,知道此時說什麼愛屋及烏的話,必定會激起羅貴妃心中的恨意怨情,便柔聲說道:“其實這都是母親抬愛,說是我投了她的緣法,所以怎麼瞧我都覺得好。其實要說緣法這東西還真是玄奇,我能見得母親,能得皇上賜婚,如今能安安生生地在這兒,一切都是緣法使然。我記得從前在一本古書上看到一句話,說是佛關上了一扇門,必定會給你打開一扇窗。”
儘管這是徹頭徹尾地張冠李戴,但陳瀾見羅貴妃神色有些怔怔的,仿佛是聽進去了,頓時心頭一松,又笑著說道:“都說否極泰來,磨折多了,總會給些福報,否則人活在這世上豈不是一丁點盼頭都沒有?就我來說,別人越是希望我過得不好,我就越是使勁自己好好活著,讓那些心懷不善的人日日難熬。貴妃娘娘是福報深厚的人,應當比我這淺薄之輩更明白這些道理才是。”
先說緣法,再說自己的生活態度,緊跟著又說福報,一旁的夏太監見羅貴妃神經質的表情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則是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心裡頓時大大鬆了一口氣。良久,他就看到羅貴妃突然長長吐出一口氣,也不理會他們,竟高聲吩咐道:“來人,本宮餓了!”
這位主兒總算是知道餓了!
因為羅貴妃一日三餐幾乎都沒多大胃口,端福宮上下如今都是戰戰兢兢,生恐再出什麼事情把自己搭進去。因而,這一聲喚讓無數人喜出望外,沒過多久,一個個宮女就托著條盤送上了各種各樣的食物,從參湯燕窩粥面果子到米麵點心各色都有。見羅貴妃盛了一碗粥大口大口喝了下去,夏太監趁機問了一句,等她沒好氣地說且領著陳瀾去見淑妃,他自是如釋重負,行過禮後就把陳瀾帶了出去。
相比羅貴妃的沒有任何表示,淑妃便大方多了。從永寧宮出來,跟著夏太監的兩個小火者就一人抱了個紅漆小匣子,一匣是六瓶玫瑰清露,一匣是御用監精製的玻璃梳妝鏡子。那玫瑰露價值尋常,難得的是盛裝的玻璃瓶子,至於那巴掌大的玻璃鏡,放到外頭也是珍貴的貨色。相比金玉俗物,這些東西至少看上去不那麼扎眼。
而朱德妃和武賢妃先頭在添箱時大力助過一把,今天就沒有再大張旗鼓,這次一人除了送了兩樣首飾插戴,武賢妃又額外送了一匣子書,德妃則是一袋金銀錁子。等陳瀾轉完這一大圈,預備跟著夏太監回坤寧宮和楊進周會合時,卻在東二長街永安宮的轉角處和一行人撞了個正著。
為首的赫然是淮王!
第270章母子異心,夫妻戲謔
除卻晉王之外,其餘成年諸王的王府雖然已經建好,但如今還都住在宮裡,才剛滿十七歲的淮王自然也不例外。此時此刻,在永安宮轉角處遇上陳瀾,他卻沒有半分意外之色,腳步依舊不疾不徐。待到見陳瀾和夏太監退避行禮,而兩個小火者則是直接趴在地上磕頭,他便笑嘻嘻地擺了擺手。
“三小姐……咳咳,如今該稱一聲楊夫人了,你這是到宮裡來謝恩的?既是新婚燕爾,怎的不見你那夫婿?”
陳瀾尚未開口,夏太監便搶在前頭說道:“回稟淮王殿下,皇上有事,所以留著楊大人在坤寧宮說話。”
若是換成別人,淮王早就厲聲呵斥了過去,可夏太監畢竟是御前得用的人物,因而他只是眯了眯眼睛,臉上的肥肉愈發堆了起來:“看來父皇對楊大人真是信賴有加,居然在這新婚的當口還留著人議事。既然來了,三小姐不進永安宮坐坐?”
皇帝對女色素來平常,因而宮中四妃以下的位子,絕大多數都是空著的,哪怕是九嬪,空著的加上多年下來病故的,如今在其位的也不過只有四人,對宮務更是插不上半點手去。陳瀾此番進宮,四妃那兒不得不去轉一圈,可永安宮卻真沒打算去,可被淮王一說,再回絕就是過其門而不入。就在她猶豫的時候,就只見後頭一個宮女急急忙忙跑了出來。
“殿下,殿下,淑媛娘娘心口又疼了,已經差人去請太醫了,您快去瞧瞧吧!”
淮王聞言一愣,而那宮女則是仿佛才發現似的轉向了陳瀾一行,旋即便快步走上前來,屈了屈膝之後就陪笑道:“海寧縣主,淑媛娘娘聽說您進宮,本意是要去長樂宮那兒拜會賢妃娘娘,順帶見見您的,可誰知道又犯了老毛病。”
聞弦歌知雅意,別說是陳瀾聽出了內中的話外音來,夏太監亦是趕緊接過了話茬:“原本淮王殿下都說了,縣主是該進去拜見拜見,但既然李淑媛娘娘身上不好,咱們就不去打攪了。回頭咱家稟告皇上一聲,再讓御藥局送些上好的天麻過來。這天冷了容易犯病,得盡心盡力調養才好。”
陳瀾亦是附和著說了幾句關切話,也不去看淮王,施禮之後便隨夏公公沿長街那一頭走了。而淮王眼瞅著他們遠去,臉色一時間完全陰沉了下來,迴轉身氣咻咻地進了永安宮。進了宮門沒走幾步,剛剛說話的那宮女就追了上來,在他旁邊正要賠笑說些什麼,他突然一下子停住了腳步,二話不說便是重重一個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