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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少爺如今不想聽這些,不是因為厭煩,而是因為那段過往提起來讓人難過。”芸兒終於無力地又躺了回去,眼睛卻仍舊留在了陳衍身上,“我也好,露珠春雨檀香也罷,不是沒動過別的丫頭那些小心思。尤其是我……少爺您別打斷我,錯過了今天,我這輩子大約都不會說這事了。也許是單純的想攀高枝;也許是因為偌大的後院就只有幾位少爺是男子;也許是因為我老往外跑,很是看過一些才子佳人的戲;也許是因為在這深宅大院中享慣了富貴,不想和尋常人去過苦日子……一直到跟著夫人陪嫁之後,那念頭才淡了些,卻沒消去。”
見陳衍嘴唇緊抿並不說話,早就豁出去的芸兒卻撲哧一笑:“夫人常說,我就是直來直去的心思,可這點心思我卻誰都沒說過。夫人早年間似乎還提防過我和少爺您太近了,可後來大約是見我行事還光明,沒有那詭譎心思,這才漸漸不理會,待我反而比待別人更親厚些。其實,那念頭一直都在,只是我不想讓夫人看輕了,所以一直藏在心底。我一直以為,我可以一直藏著它,然後去嫁人,生兒育女,帶著它入了墳塋,可我今天終究是忍不住。我知道,我不說出來,夫人還會當我是她喜愛的丫頭,少爺也會當我是仗義救人的忠婢,可現在……”
“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姐姐對我是什麼期望。”
陳衍這終於迸出來的一句話雖是冷冰冰的,可芸兒見陳衍別過了頭去,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她一如從前一般笑吟吟地看著陳衍,良久才輕嘆了一聲:“我知道少爺並沒有那心思,所以方才會忍到現在,若您真的動過心,也許……不說這些了。剛剛少爺問我是不是看中了人,沒錯,前些天前,我正巧進了浣衣局胡同盡頭一家賣雜貨和針線繡品的小鋪子,一來二去就和裡頭的華大娘熟識了。她也是大戶人家放出來的丫頭,和我差不多的脾氣,開玩笑地說讓我當她的兒媳婦。原本只是玩笑話,但只見了兩面,我心裡就已經答應了。”
此時此刻,陳衍頓時如釋重負——只隱隱約約地,總有一絲說不出的情緒。聽芸兒笑著提起那個有些呆愣的漢子初次見面時的出醜樣子,聽芸兒嘴角含笑地說未來婆婆也和她說起過昔年暗戀少爺的情事,聽芸兒精明地掰著手指頭算這些年來積攢下的各式體己,最後笑著抬起頭來說到時候他娶了少奶奶進門,一定也得給她添箱一二,他聽著聽著腦袋竟是有些疼,最後好容易告別了這個話題站起身出門時,他臨到門邊,就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句話。
“少爺,謝謝你聽我嘮叨這些。我之前去韓家的時候,發現鎮東侯府那邊似乎沒什麼動靜,您可以上那兒看看。”
直到陳衍輕輕嗯了一聲出門,芸兒才一下子軟倒了下來,剛剛還好端端的笑臉一下子化作了烏有。她抓著被子死死不放聲,無聲無息哭了許久,這才漸漸睡了過去。只是,放下平生最大心事的她,在睡夢中終於露出了微笑。
這邊廂芸兒安然入夢,那邊廂陳衍就沒那麼逍遙自在了。一來大冷天騎馬疾馳實在不是什麼舒心事,漫天雪花兜頭兜臉地往脖子衣袖裡頭鑽;二來他這一路上就一直心不在焉,倒不是想著那個說著喜歡自己卻又要嫁給別人的丫頭,而是從芸兒想到檀香,又從檀香想到露珠春雨,最後竟是有一種說不出的衝動。
他一直認為自己馭下不如姐姐,待身邊人不假辭色常常發脾氣,就這樣還能讓別人傾心?幸好檀香沒做出太過分的事情,幸好露珠春雨會趕在他成婚之前嫁人,幸好芸兒說了那麼多,可終究是她已經想明白了,也看上了別人,這就要嫁了……他不想像自己那個不成器的父親那樣在外頭自暴自棄地縱情聲色,讓他的母親常常獨守空房鬱鬱而終;也不想像二叔陳玖三叔陳瑛那樣不把女人當成一回事,猶如衣服一般要穿就穿,要丟就丟……
想到腦子幾乎一團糟的時候,陳衍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叫聲。勒馬一看,見是楚平趕了過來,他不禁呆了一呆,待聽到人說已經到了,他這才抬頭看了看。果然,那三間五架的金漆獸面錫環大門頭頂的門樓上,赫然掛著鎮東侯府的牌匾,而門前四個門房更是猶如釘子一般地扎在那兒,只大門卻是緊緊閉著。
他也不以為意,跳下馬走上前去正要說話,其中一個門房就快步迎上前來,打了一躬後就頭也不抬地說道:“可是陳四公子?”
這一聲陳四公子讓陳衍有些吃驚,但面上卻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下一刻,那門房就直起腰笑道:“是我家世子爺吩咐下來的。他讓我帶個口信給四公子,勾闌胡同飛仙閣。”
此話一出,陳衍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可那門房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就這麼躬身一揖就後退到了門前台階站定,卻是如同一尊木頭似的。他想了想也懶得再追問,當即反身上馬,調轉馬頭就往東城而去,一面走一面還在肚子裡腹謗不止。
就蕭朗那麼個比他姐夫還冷麵還不懂情趣的男人,上勾闌胡同那種地方談大事?他也不怕那些院子裡的紅阿姑把他生吞活剝了!
陳衍雖說是風月場裡的初哥,可在別的事情上頭就經驗十足了。他當然不會愣頭青似的直奔勾闌胡同——哪怕他不是有功名的士子,可這當口被人抓住出沒風月場總是不合適的。於是,他在燈市胡同自家的三間鋪面裡頭轉了轉,從後門出來又往另一個地方一鑽,最後出來時,早就是一副富戶少東家的裝扮,身邊的隨從也只剩下了兩個。饒是如此,當他到了地頭時,仍是幾乎沒招架住那兩個香風陣陣的招客jì女,到了三樓時恰是異常狼狽。
“究竟是哪個該死的定的這地方!”話音剛落,他就發現裡頭等著他的不止一個蕭朗,竟還有一個大冷天搖扇子做逍遙愜意狀地羅旭,於是臉色一下子耷拉了下來,悻悻然地一屁股坐下就沒好氣地說,“京城裡頭都亂成一鍋粥了,羅師兄你還有雅興約咱們到這青樓來?”
“不是我。”羅旭一本正經地擺了擺手,隨即乾咳了一聲說,“正主兒另有其人。不過那位太扎眼,而且自個還泡在泥潭裡,沒法過來,於是順手給了我半天假,我算是給人抓了差。
好吧,長話短說,叔全那邊正忙著,所以沒工夫過來,但已經讓人捎了信給我,我們的事情還是照做不誤。我知道延慶你惦記著你姐姐,放心,這當口以攻代守才是上策。韓家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別人都已經做到了這個份上,我們要是不動一動,大約人就要得意忘形了!幸好叔全人雖分不出身,卻給我捎來了兩份大禮。但這大禮要如何送,就得看我,蕭兄和陳小弟的了……”
第499章重拳(下)
有道是臘月不定正月不娶,因而除卻對禁忌不那麼敏感的尋常百姓,大多數都不會選擇臘月和正月嫁娶,晉王乃是堂堂皇子朝廷親王,就更要避開這些禁忌了。只不過,相較於準備婚事,這些天來,他一頭要安撫費家,一頭要周旋禮部,還得分出精神關注朝局,沒幾日下來人就消瘦了一圈,一張臉上寫滿了憔悴。而當近幾日連番事發之後,他更是坐不住了,一個勁地往外頭送信,因而當這一天首輔宋一鳴奉旨到他府上講書的時候,他也顧不得那些表面文章,把下人全都屏退了,當即滿臉惱火地看著宋一鳴。
“這是怎麼回事?”
“殿下是指什麼?”
“都這時候了,你還和我兜圈子!”晉王再也忍不住了,一拳捶在扶手上,繼而霍然站起,“這些事情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別人都不知情,要不是你,還有誰!武陵伯府的那招暗棋我還不準備現在動用,還有,楊進周那邊的一把火,難道不是……放的?那個韓明益,別人明明知道他是羅旭和陳衍的恩師,怎麼會……”
“殿下慎言。”短短四個字打斷了晉王的質問,宋一鳴就不緊不慢地說道,“第一,武陵伯府告發的事情,若是真的,那麼便是鏡園那位利令智昏,自取其罪;若是假的,就是武陵伯府用心叵測,罪在不赦。第二,楊進周那邊的事情,要麼是他身為主官卻疏於防範,讓賊人有可趁之機,犯了玩忽職守之罪;要麼深查下去,頂多就是陽寧侯陳瑛因准女婿安仁被他扣下,於是擔心陰謀泄露喪心病狂。第三,jian徒趁著韓明益夫婦前往杜府時上門尋仇,要不就是韓明益昔日得罪了人,要不就是有人妄圖挾稚子而要挾,最可疑的人輪不到別人。”
“你……你……”
此時此刻,剛剛還氣急敗壞的晉王幾乎說不出話來,看著宋一鳴的臉上寫滿了驚懼。然而,對面的宋一鳴卻是依舊鎮定自若,連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所以,殿下還有什麼好擔心的?這林林總總一件件一樁樁都和殿下沒有任何關係,只要坐山觀虎鬥就行了。橫豎牽連進去的都是陳家的人,殿下如今就要娶費氏女了,陳家如何與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