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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芳這麼說陳瀾並不意外,她從前管過招聘管過培訓,就是她也只能看出紅螺是個很有主見的人,甚至有一種說不出的執拗,因而笑了笑之後,就打趣了沁芳幾句。主僕倆略說了一會話,陳瀾突然又問道:“芸兒那裡你可提醒過,別老和紅螺過不去?”
“芸兒那小蹄子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心高氣傲牙尖嘴利,可從前院子裡該有的東西少些什麼,都是她豁出臉面去爭,心卻是頂好的。就是在我面前,她也常常搶白,就別說突然來一個蓋在她頭上的人了。只不過,她也只是嘀咕紅螺是從外頭買來的,身家背景全然不知,不比家生子可靠,其他的倒沒說什麼。我說過她兩句,可她卻說小姐就喜歡她什麼都放在臉上,心裡不安其他的心思,這一來我也說不下去了。”
陳瀾嘴角一挑,拿起小蓋碗,輕輕用蓋子濾去了上頭的茶葉,啜了一口輕聲說:“什麼都放在臉上並沒有錯,我只是希望她和軟些。紅螺是老太太給的人,你我尚且要敬她三分,若是芸兒一味給人臉色看,別人會怎麼想?罷了,回頭你挑兩件繁複的繡活,讓她多靜靜心,要是她不聽你再告訴我,我回頭再設法。還有,日後四弟來的時候,你留心她一些。”
前頭的話都在理,沁芳自是連連點頭,待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她才猛地一驚。仔細想想,陳衍過來的時候,芸兒每每都在跟前,或是端茶遞水或是陪著說話,哪次都是如此。雖說四少爺不過十一,但芸兒也才十三,等再大上一些,指不定會發生什麼事。因而,她使勁吸了一口氣平靜心神,就屈膝行下禮去。
“是,奴婢明白了。”
晚間時分,各房照舊是吃過晚飯前往蓼香院給朱氏問安,偌大的暖閣中自然是滿滿當當擠著一大堆人,就連平日很少見的陽寧侯陳玖也露了露面。只是,他自己大約也知道那青黑的眼圈和疲憊的面容實在太顯眼,只點了個卯就匆匆退了。他這一走,二夫人馬氏自然也坐不住了,朱氏心知肚明,藉口疲了上床安歇,不一會兒滿屋子人就散了去。
出了蓼香院,陳衍就自然而然地拉上了陳瀾的手。陳瀾這幾天也習慣了他的親昵,索性聽之任之,走到拐角處,沿夾道遠遠可見一溜明瓦燈,再加上前後燈籠,照得整條路都亮堂堂的。陳衍走著走著就踢起了一顆小石子玩,隨口說道:“姐,等以後我做了官,咱們就不用看人臉色……”
話還沒說完,他就感到手被人重重捏了一下,不禁抬頭看著陳瀾。陳瀾卻是往左右瞧了一眼,隨即朝沁芳打了個眼色。沁芳忙走上前和前頭那個打燈籠的婆子說話,而紅螺則是從一開始就落在後頭,正和兩個三等丫頭說話,仿佛根本沒聽見剛剛那句叨咕。
“四弟,你可知道,咱們陽寧侯府這百多年來,有多少人中了秀才,又有多少人中了舉人進士?”
陳衍聽旁邊傳來姐姐低低的聲音,他愣了一愣,這才不確定地說:“秀才倒是不少,舉人大概有四五個,至於進士,似乎只有先頭的一位叔祖,還有兩個遠支的長輩。”
“那這三個進士裡頭,都做了什麼官?”
陳衍絞盡腦汁想了想,隨即茫然地搖了搖頭。這時候,陳瀾才抓緊了他的手,不緊不慢地說:“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因為幾乎沒人記得他們了。先頭那位叔祖極其用功,結果還是年過不惑才中了二甲,之後外放知縣,一路熬資歷升官,等到十幾年後撒手人寰的時候,也就是從四品知府。而那兩個遠支的長輩更是官路蹉跎,致仕不過五品,沒一個做得京官。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咱們既是侯府,為何就出不了幾位文官?”
看到陳衍再次搖頭,陳瀾輕輕嘆了一口氣,停下步子來給他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大氅,這才低聲說:“咱們家是世襲的侯爵,百多年下來軍中有不少人脈。所以家裡想要靠讀書出仕的子弟,非但享不了家族蔭庇,反而被這家名連累。”
出乎陳瀾的意料,陳衍竟只是歪著頭想了一會就有些懂了,竟是點了點頭,隨即卻又奇怪地問道:“姐,那你以前怎麼老逼著我讀書……”
“以前是想你勤勉些,免得咱們在家裡更被人瞧不起,可現在情形卻不一樣。”
看著小眉頭皺在一塊,滿臉奇怪的陳衍,陳瀾卻沒法說出太多解釋。這些天,她除了那些書本,打聽最多的就是陳家歷代的那些長輩。若是鄭媽媽不曾說過二夫人馬氏要把少爺們挪到外頭去也就算了,既然說了,她不得不搶在前頭籌劃籌劃。
第007章晉王妃
一來年關將近,二來傷勢剛好,因而陳瀾重新去上學的事暫時就免了。陳家小姐們和少爺們不同,不是在外頭的學堂,而是家中專請了一位學問紮實作風嚴謹的夫子為西席,最初學的自是女誡女德那一套,四書五經不過是隨便講講。而她對這些並不感興趣,也就樂得自己在屋子裡看書寫字,反而更逍遙自在。慶幸的是,她從前小時候學過書法,繁體字認得齊全,如今一天臨幾張字帖,寫字也漸漸流暢了起來。
這天早上,她正在書桌後頭饒有興致地翻著那本陳衍不知從哪裡給她淘澄來的《建炎筆錄》,突然聽到外頭一陣腳步聲,緊跟著,沁芳就匆匆忙忙地打起帘子進來。
見屋子裡伺候的只有三等丫頭胡椒,她就快步走上前來,施禮之後開口說:“小姐,晉王妃來了。因為不曾擺王妃儀仗,府里也沒有大開中門,這會兒人已經到了蓼香院,還說要見見幾位小姐。老太太派了人過來傳話,讓小姐好好打扮打扮,快些過去。”
乍一聽這話,陳瀾立刻丟下了手裡的書卷,沉思片刻就問道:“晉王妃從前也這樣時常來?每次都是不驚動別人?”
“王妃身在王府,哪裡能常來,但卻極其顧念老太太這個外祖母,逢年過節的禮都極其豐厚。今年端午節時,王妃倒是和晉王一道來過一次,那一回自然是大開中門的。只不過如今這也不奇怪,從前齊王妃端王妃偶爾回娘家看看,也不太樂意前呼後擁的。”
沁芳說著就打發胡椒到西屋裡去準備,又扶著陳瀾站起來,低聲解說道:“只不過,王妃過門幾年了,只生了一個女兒,所以今年王府又多了兩位夫人,出身不過略低些,都是淑妃娘娘挑中的人,好在晉王對王妃還一直敬重有加。”
陳瀾一面走一面沉吟,出了東邊書屋,從正屋到了西屋妝檯前坐下,紅螺就帶著蘇木胡椒圍了上來。紅螺開了那個烏木首飾匣子,隨手就從裡頭挑出之前那一對西番蓮金簪來:“小姐,今兒王妃來了,還用這對金簪?”
“用那對蟲糙珍珠的,都是王妃送的,簡單些,見人正好。”
陳瀾見紅螺微微一愣,隨即就點點頭捧了那一對纖巧單薄的蟲糙珍珠簪來,又尋了一對白玉耳墜和一串香木珠,她便知道這丫頭是明白人,於是讚許地點了點頭。一番梳妝過後,又換了今年新做的一套冬裝,披上此前朱氏給的那件鶴氅,她就帶著沁芳和紅螺出了門。
到了蓼香院,只見院子裡比平常早晚問安時熱鬧了許多,除了小丫頭之外,門前台階下還站著好幾個面貌陌生的丫頭,一色身穿玉色水田小夾襖,藕荷色的緞子比甲,頭上手上乾乾淨淨,不見半件首飾,只腳下的繡花鞋卻是花樣百出。陳瀾進門時,所有人都矮下了身子去行禮,她微微頷首就過去了。
進了正房,自有丫頭在前頭引著陳瀾入暖閣。只見正中朱氏的左手邊坐著一個大約雙十年華的華服麗人,只見她梳著高髻,身穿大紅紵絲織金五彩通袖,下頭是曳地百鳥翟紋鏤金裙,臉龐和朱氏很有些相像,但更像的則是那種一種如出一轍的端莊,只眸子是宛若流波,唇角也更多幾分笑意。陳瀾上前行禮之後,她連忙下來一把攙扶了,拉著手端詳許久,這才親自把人送到了下頭右手第一張椅子上坐下。
“這才半年不見,又聽說三妹妹受傷,今天一瞧氣色倒是好得很,我總算放心了。”
晉王妃笑吟吟地說了這話,又問陳瀾送來的燕窩可吃了,如今飲食睡覺如何,卻是無比的關切。陳瀾一一答了,自然少不得說起頭上的金簪和身上的鶴氅,又是好一番感激道謝。及至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陳冰陳灩和陳汐方才一塊到了,見陳瀾竟到得這麼早,她們三個都有些驚訝,但隨即就忙著上前給朱氏和晉王妃行禮磕頭。
行禮過後,姐妹四個彼此廝見,陳瀾見她們一個個都是珠玉輝煌織金錦繡,當是仔細妝扮過的,心裡自是有數,等重新坐下來的時候,果然就聽上頭的朱氏笑道:“你們一個個都住得近,誰知竟是比瀾兒還慢,讓我們好等,這該怎麼罰?”
“大表姐這麼久沒來了,咱們當然得好好打扮打扮!”陳冰一邊說一邊有意橫了陳瀾一眼,這才笑嘻嘻地說,“想不到三妹妹這麼快就趕了過來,從錦繡閣那邊到這裡遠著呢,三妹妹的腳程倒快!對了,大表姐,這是你之前賞的簪子,我天天戴著,你瞧瞧好看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