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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說那股香甜溢滿了口腔,還不如說是那大半夜提著的心一下子回到了實處。
由於陳瀾正服著孝,楊進周已經好幾日不曾碰過她,此時此刻見她背靠著床板唇角含笑,前半夜的詭異和後半夜的糾結猶如cháo水一般從腦海中完全退了下去,剩下的唯有眼前的寧靜。梅花林初見時,只覺得她果敢;永安樓再見時,只覺得她嫻靜;安園求助時,只覺得她處變不驚,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從容自信的光芒;之後的一次又一次,她的更多方面漸漸地展現在他眼前……然而,只有在他們成為了夫妻之後,他才明白,他如今的妻子遠遠不是從前看到的那麼簡單,她是那樣活生生真切切的一個人。
“瀾瀾……”
“嗯?”
陳瀾並不打算繼續追問楊進周昨晚上和羅旭的那番冒險,不論是怎樣有責任心的男人,都需要一定的空間,既然他已經對自己坦白了大半,剩下的那些兇險,她自是先擱到一旁,等以後有空了再慢慢清算——當然,羅旭的帳也不要緊,以後她自能攛掇著張冰雲幫忙收拾。此時此刻,心情不錯的她答應了一聲便側過了頭,卻不防那股灼熱的氣息突然堵住了她。
儘管早已是夫妻,輕吻淺酌也並不少見,可這一次的感覺卻似乎截然不同。在那種令人窒息的霸道下,她甚至沒察覺到一隻手輕輕探入了自己本就極其寬鬆的中衣,待到胸前亦是傳來了一陣蘇麻之後,她方才驚覺過來,可這時候卻再也沒力氣推開他。那一刻,她甚至覺得,他的眸子裡少了幾分平日和自己相同的內斂沉靜,多了幾分狂熱的火光。
“楊……”
“不叫我叔全了麼?”
移開了些許的楊進周見陳瀾的臉漲得通紅,也不知道是熱的抑或是憋的,他不禁輕輕又在她那鮮紅欲滴的櫻唇上輕輕啄了一記,這才把剛剛順手放在床邊踏板上的油紙包拿了起來,又徑直坐在了她的身邊,不由分說地把蘇餅遞了過去。這一次,陳瀾終於忍不住了,翻了個白眼便沒好氣地說:“這還沒洗漱呢!”
“剛剛不是也吃過了?”
“還不是你不由分說地湊了過來……”
夫妻倆這麼坐著低聲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外頭就傳來了紅螺低低的聲音:“老爺,外頭熱水已經預備好了,可是仍把浴桶擺在梢間裡頭?”
搶在楊進周前頭,陳瀾便出聲吩咐道:“都一大早了,萬一有人進來回稟事情怎麼說?擺去東廂房。回頭一定得在旁邊耳房專辟一間做浴室,免得把好端端的屋子弄得濕淋淋的!”
江氏畢竟年歲上了四十,晚上宿頭自然而然就短了。若是從前在宣府的時候,她五更剛過就會早早起來安排一整天的事情,只如今搬到了京城,日子舒心,下頭僕役又多了,兼且兒子娶了個能幹的媳婦,她幾乎一應事情都能撂開手,於是哪怕醒了也只在床上望著那輕描淺繪的水墨綾帳子出神,或是在眯瞪一會,往往拖到卯正過了才起身。
這天早上亦是如此,直到莊媽媽過來親自服侍她梳頭,她才知道楊進周一大早就回來了,這會兒似乎才去沐浴更衣。透過鏡子瞥見背后庄媽媽那臉上掩不住的笑容,她就嘆道:“少年夫妻老來伴,如今看他們恩愛,我心裡也高興。只不過阿瀾終究有孝在身,下頭的丫頭們你留心一些,不要在咱們家裡也鬧出那些不成體統的事情來。”
“老太太放心,大人身邊如今只有少奶奶那幾個丫頭,我看她們都是老實本分的,唯一一個渾身消息的也根本心思不在大人身上,倒是成天到我跟前湊,仿佛對管帳那檔子事熱衷得很。倒是之前在柴房裡關了個把月的那兩個丫頭,少奶奶昨日提過,侯府那邊在通州的莊子上有不少莊戶,把她們送了過去,選兩戶老實本分的嫁了,也算了卻了一樁舊事。”
“之前差點丟了性命,如今想來她們也該明白好歹,就這麼辦吧。她就是心善心軟,要是換成別家少年主母遇著這事,不是打死就是發賣,就是配人,也是揀最低三下四的,哪像她這般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嘴裡這麼說著,江氏那笑意卻更深了,因莊媽媽又跟著附和了幾句,她取出梳妝檯上的一罐花蜜香露,眼神中又閃過一絲深深的欣慰。
她那個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冷麵兒子,也只有這般心善純良的媳婦才相配!
卯正三刻,楊進周和陳瀾方才雙雙一同過來請安。楊進周只著了一身半舊不新的醬紫色夾棉便袍,也不用頭冠或是高頭巾子束髮,就那麼一根玉簪。而陳瀾則是更簡單了,素色斜襟小襖銀白色百褶裙,一頭還沒幹透的秀髮只用一根木簪綰起,看著尤有一種清水出芙蓉的婉約清秀。見婆婆江氏盯著自己瞅了好半晌,陳瀾哪裡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趕緊出口解釋。
“那時候叔全回來了,我看著還早,就跟著他在屋子裡練了幾招劍,結果我手笨,不一會兒就通身大汗,想著沒法見人,就索性也緊趕著洗了一個澡。”
東次間裡除了莊媽媽並沒有外人,因而江氏聽著就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他又欺負了你……”她一邊說一邊意味深長地斜睨了楊進周一眼,旋即看著陳瀾說,“他成日裡早出晚歸的,就那麼幾招興許一年也教不齊全,我倒是閒來無事,雖說真耍起來決計不如他,但那幾招卻是練得熟了,你要是願意儘管來找我!”
陳瀾本就覺得,一開始練武,楊進周就會變得異常認真,一招一式半點不許人馬虎,那張臉亦是變成了一成不變的冰山臉,瞅著怪唬人的。所以,此時江氏開了這個口,她頓時大喜,連忙重重點了點頭,隨即便得意地斜睨了楊進周一眼。見他想要說話卻又硬生生吞回去的架勢,她便不再理他,等到廚房送了早飯的粥菜點心過來,她自然陪著江氏一塊用了,而楊進周則是三兩口扒拉完就站起了身。
“不是說今天不用早朝麼?”
見陳瀾滿臉詫異,江氏也看了過來,楊進周便點點頭說:“昨夜在宮中時,皇上特旨今日免朝,所以我才趕回來了一趟,但白天的公事卻不能耽誤,所以這會兒得走了。”稍稍遲疑了片刻,他就又鄭重其事地說,“這幾日京城興許會多些事,你們能不外出就儘量別外出,免得遇上了什麼事情,還有,我今晚也未必能回來。”
昨夜的事情,陳瀾了解的雖不多,但隱隱約約有所猜測,因而見江氏欲言又止,最後吩咐了兩句就目送了楊進周出去,她也就沒有多說什麼,只囑咐了保重小心之類的俗話,在婆婆面前也沒有多做解釋。只心裡頭擱著事,這一日在怡情館南面的倒座廳里理事時,她也就有些心不在焉。臨到最後,她又招來了一個內院管營建的媳婦說了耳房改造浴室的事。
“怡情館的正房,東西兩間耳房是給幾個丫頭住的,西廂房那邊靠南處卻也建了兩間耳房,從前只用來堆著雜物。如今騰出來,地方正好足夠。內中一間用來燒水,一間用來做浴室,這裡頭的布置等等,照著我這張圖。”陳瀾見那媳婦滿臉的詫異,待接過圖紙看了之後又有些迷茫,索性就把一貫能幹的沁芳派了去給其幫忙,末了又說,“若是改好了日後用著好,就給老太太那兒依樣畫葫蘆造一間,若是不好再作計較。”
從前天氣還暖和時,鏡園只有一個廚房看不出有什麼不便,但如今天氣越發寒冷,熱飯熱菜送到各處房裡往往都已經是涼了大半,滾燙的熱水就更不用說了,一路上提著不便不說,到了屋子裡甚至連沏茶都不便,因而陳瀾早就想這般改造了下來。
然而,那媳婦卻有些猶豫:“夫人,不是小的膽大駁回,實在是因為楊家從前就有家規,小院子裡不許設這等燒煮的大灶,怕萬一走水……”
“原來是因為這個。”陳瀾略一沉吟,便點點頭說,“要說走水,冬日裡屋子裡用炭盆熏籠,一個不小心比那些灶台更麻煩。我記得燈市胡同每年元宵燈會,常常有火星引燃的事故,可就因為設了激桶從來不曾出過大事。就算這個花銷不菲,對咱們這麼大的一個鏡園來說還是必要地。這個我回頭對母親去說,你且先記下就是。”
“是是是。”
正如陳瀾所料,江氏對她的提議很贊同,這事情輕輕巧巧就決定了下來。然而,沒過多久,出去採買的一個前院管事便說有要事稟報,陳瀾召了人到家政廳見了,待聽得一大早就有大批兵卒從宣武門出去,她不禁想起了楊進周的話,雖沒有太多吃驚,可也不免牽掛。仿佛是印證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用過午飯,外頭人就報說陽寧侯府二夫人來了。
陳瀾對這位二嬸最是不待見,然而,這畢竟是娘家長輩,她實在不好把人拒之於門外,因而稟過了江氏之後,索性就在惜福居正房裡當著婆婆的面見客。果然,馬夫人一進房勉勉強強和江氏見了禮,等一坐下之後就露出了憤憤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