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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不在,陳瑛此時覺得朱氏和從前似乎不太一樣。從前這位嫡母對自己不是冷淡就是憤恨,甚至不屑於掩藏太多情緒,但如今她卻仿佛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池水,自己只能看見表面上的平靜無波。他心裡冷笑,隨即咳嗽了一聲。
“眼下二丫頭和四丫頭先後許人,這婚事也正在預備,怎麼就忘了三丫頭?她和小四父母早逝,姊妹幾個裡頭又是數她年紀大,也該儘快定下來,免得夜長夢多才是。此次去宣府,宣大劉總督和我提過,他那幼子年紀不小了,而且出身,人品性格都是上乘……”
陳瑛一掃之前提到陳瀾姊弟婚事時儘是那些寒微的人家,此次卻一提便是宣大總督,滿屋子人頓時臉色各異。馬夫人給陳冰找了一門好親,想著宣大總督之子也比不上汝寧伯世子,頓時便露出了笑容。而徐夫人則是擔心地看了陳瀾一眼,可當兒子陳汀瑟縮地抓住了她的手時,原本要開口的她猶豫了片刻,隨即仍然咬咬牙說了一句。
“那劉總督雖是號稱鐵面劉,可據說懼內,幾個兒子被夫人嬌慣得都不成器得很!”
羅姨娘沒料到徐夫人在那樣大的壓力下竟然還會為陳瀾說話,不禁眉頭一挑,隨即便笑道:“可劉大人的官聲卻好得很,足可見那位夫人治理內宅總是有一套的,這所謂的嬌慣,指不定是官場中人笑話劉大人懼內,所以才有意詆毀,傳那些不實之詞。”
“流言不足為信。”陳瑛淡淡接了一句,又看了一眼面色不變的朱氏和低下頭去看不見表情的陳瀾,這才繼續說道,“最要緊的是,劉總督官聲好,此次查案有功,調度有方,有恩旨賞封其幼子,相比之下,京師不少人家反而是每況愈下……”
他這番話還沒說完,東次間門口的帘子一掀,卻是鶴翎進來屈了屈膝:“老太太,鄭媽媽從杜學士府回來了!”
主子說話的時候,這突然冒出來一個鄭媽媽,陳瑛自然大為不快,當即眉頭一皺,羅姨娘就在旁邊斥道:“不懂規矩,沒見老太太這兒正在商量事情麼?”
然而,就在這時,朱氏卻淡淡地開了口:“是我讓鄭家的去辦事,眼下她既然回來了,總該先向我稟報。鶴翎,讓鄭家的趕緊進來!”
此話一出,滿屋皆靜。無論是剛剛回來的陳瑛,還是徐夫人羅姨娘乃至於陳玖馬夫人,甚至是一群晚輩,一時間全都盯著炕上東頭安安穩穩坐著的朱氏。馬夫人最是性急,當即嚷嚷道:“老太太,您如今能說話了?”
“托太醫院那位林御醫的福,總算是熬了過來。”朱氏答非所問,又掃了屋子裡一眾人一眼,隨即又拍了拍陳瀾的手,“當然也多虧了瀾兒在旁邊照應伺候,替我解了不少疑難。”
剛剛那一瞬間,陳瑛自然注意到了其他人的表情,此時已經幾乎斷定,老太太能說話必定不是一朝一夕的勾當,但是,只怕除了陳瀾之外,家中上下絕大多數人都被隱瞞住了,這才會在這時候打得他措手不及。即便如此,他也只是輕輕吸了一口氣,並沒有接那話茬。
不多時,鄭媽媽就進了屋子來,一一行過禮後就走到朱氏身側,喜氣洋洋地說:“恭喜老太太,賀喜老太太,四少爺和杜家大小姐的八字已經合過了,恰是剛剛好,如今杜夫人說,杜閣老要親自看看四少爺,後日休沐時請四少爺過府去。”
朱氏笑著點了點頭,又和陳瀾交換了一個表情,這才對眾人說:“既如此,小四的婚事也差不多定了。杜閣老打算把長女許給小四。等過兩日見過人了,也該把婚書等等預備起來。”
此時此刻,聽明白意思的眾人全都是大吃一驚,尤以陳瑛為最。這麼短短時間內,家裡竟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這就已經很讓他驚怒了,可朱氏竟然還給陳衍找了一門如此顯赫的姻親!杜微方那個人性子不好,官運並不算太如意,可架不住皇帝如今就是信賴這樣的人!今天面聖時,皇帝幾次提起杜微方,頗見信賴倚重,這樣的人怎會看上一無所有的陳衍!
儘管如此,他仍是不免和其他人一塊站起來,勉強笑著向朱氏道喜。
陳瀾見人人說著那些吉祥話的時候,眼神都會往自己臉上掃過,索性眼觀鼻鼻觀心,保持著更加安靜的姿態,而陳瑛對那宣大劉總督的幼子讚不絕口的言語則是沒有在她心底留下任何一點漣漪。
陳瑛聰明一世,如今卻也糊塗了,長幼有序,陳衍是她弟弟,如果不是她的事情早已經另有計較,朱氏怎麼還會拖到他回來還遲遲未決?
第195章百日祭,賞功勳,賜婚來!
歷來皇后大喪,禮部雖有慣例明制,但往往一應喪儀仍是出自上裁,或刪減或添加,因而楚朝至今已經有八位皇后,每個人的喪儀都各有不同。到了當今永熙皇帝,因伉儷情深,一切都是他親自裁定,如今到了百日,更是早早就吩咐今日輟朝,王公貴戚及文武百官和命婦等分壇祭祀。
皇帝一壇、諸皇妃一壇、諸皇子一壇、長公主一壇、公主一壇、郡王一壇、郡主一壇、王妃一壇、文武百官一壇、命婦一壇……林林總總的人依禮拜伏如儀,而單獨站在一個空蕩蕩的祭壇上的皇帝呆呆地看著鼎中直上青雲的青煙,卻已經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壇下護持的太監們也都看到了這一幕,雖都低著頭假作沒看見,心中卻頗為百感交集。尤其是剛剛從坤寧宮管事牌子調任乾清宮管事牌子的成太監,此時好容易才止住那奪眶而出的老淚,只趕緊低下頭去,免得那些不忿自己重回了御前的人說自己矯情。他是極樂意去給皇后守陵的,可皇帝說不是時候,那就不是時候,日後若真的能捱到那一天,他自樂得追隨!
而其他各壇上便是另一幅景象了。淚流滿面的人並不是沒有,只真正心想著已故皇后好處,真正心存悲切追思的,卻是十停之中未必能有一停。青煙繚繞之間,更多的是跟著別人亦步亦趨拜伏行禮,一心盼望著能完事的人。當漫長的祭祀儀終於結束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心中深深吁了一口氣,知道這下子國喪算是差不多過去了。
為生身父母服喪二十七個月都往往有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枉論這只是國母?
祭祀之後,皇子公主們還要往坤寧宮再行一回禮,其他人便各自散了。官員們還得回衙門處置各種事宜,命婦們則是各自歸家,至於皇親國戚等等只拿俸祿不視事的,多有彼此成群結隊一塊走的。這其中,一瘸一拐甚至要兒子架著走的威國公羅明遠自然極其顯眼。只是,這是宮裡,除了陳瑛上前打過招呼之外,其餘人也就是問候一聲行個禮罷了。
因威國公羅明遠乃是帶傷而來,特許馬車等候在東華門外。好容易捱到東華門外,羅旭和小廝合力將父親推上了車,低聲囑咐了今次跟出來的心腹車夫,隨即又望了一眼那高高的宮牆,就轉身登上了車。待到馬車行駛了起來,他方才看了一眼旁邊的父親。
“這些日子以來,貴妃娘娘常常召見娘,至少十幾次了。爹如今的祿米和田莊已經超過了那些老牌勛貴,正是當朝頭一份,再加上這個就實在太顯眼了。是不是也該給貴妃娘娘捎個信,好歹不要那麼扎眼?”
“韜光養晦也要分時候,難道你母親不入宮,我一直不復出,那就不扎眼了?”羅明遠言簡意賅地答了一句,眼睛卻一直看著前方,“你上次說過,皇上正在用陽寧侯陳瑛的時候,顯然是給那些老勛貴立個榜樣,你娶不得她的女兒,這是我先前確實疏忽的地方,這樁事情就此作罷。”
羅明遠仿佛絲毫沒看到羅旭的神情變化,又自顧自地接著說:“只你母親對我說過的那位姑娘,固然有千好萬好,可出身陳家,這便是一樁大麻煩。”
羅旭聞言劇震,儘管車子行駛得異常平穩,他仍是一把抓住了旁邊的扶手,又深深吸了一口氣。羅明遠這時候突然轉過頭來,又沒好氣地說:“就算我這次沒有立下這般大功,她又不曾進過宮,你娘上門貿貿然求親,陽寧侯陳瑛那邊只怕亦會懷恨在心。我知道你和你娘惦記著他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勾當,可要知道雲南錦衣衛千戶所不是吃素的,容不得冒功,他當初撫民確實是有功的!這個人陰刻,在南邊殺人不比我少,如今又正得用的時候,他要是揪出有些舊事來,我也未必好過。更何況你已經知道皇上要為她賜婚,還不如好好等一等。”
就當羅旭咬咬牙默不作聲,馬車過了燈市胡同時,後頭突然傳來了一陣響亮的馬蹄聲,緊跟著,馬車就停了。羅旭連忙打起帘子開了車門出去,卻見滾鞍下馬的是一個小宦官。那小宦官三兩步衝上前來,也顧不得行禮便匆匆一拱手道:“威國公,世子,皇上召見!”
陽寧侯陳瑛則是徑直回了左軍都督府。由於現如今威國公羅明遠仍在養傷,京營之中仍由韓國公張銘坐鎮,因而眼下他雖無掌印之名,卻有掌印之實。只是,剛剛從宣府回來不多久的他並無意立刻就把大權重新攬上身,而是叫了幾個書吏了解了一番情況,隨即就屏退了人,暗想陳衍定下了杜微方的長女,陳瀾的婚事他也得加緊使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