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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樁婚事成與不成他並不擔心。宣大總督劉韜的獨子人生得俊秀,確實算不上十分紈絝,只是有些被母親寵壞了,貪玩一些罷了,況且劉韜正是天子信臣。萬一那祖孫兩個一心忌憚他而鬧得事情不成,屆時宣揚出去,輿論只會覺得朱氏是抱死了將心愛孫女聯姻勛貴的老路子,就連皇帝也不會高興。

    倒是自己的女兒陳汐……威國公世子羅旭確實是一表人才,可羅家眼下正是聲勢最盛的時候,一個不好,賠了女兒又折兵的可能性還大些……

    想著想著,他不知不覺用手指在白紙上掐掐畫畫,不一會兒就把一張小箋紙劃得稀爛。就在這時候,就只聽外間一個皂隸高聲嚷嚷道:“侯爺,有旨意!”

    陳瑛幾乎是一個瞬間跳將起來,可搶前兩步快到門口的時候卻站住了,仔仔細細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裳,這才打起帘子出了門。見一個皂隸躬身站在檐下,滿臉的恭謹,他方才問道:“來的是誰,有多少人?”

    “是一位面生的公公,帶著兩個小火者,沒別人了。”

    陳瑛這才釋然,又大步出了穿堂。很快,左軍都督府內各處的武官都匆匆會齊了,眾人到了前頭大堂之外,眼見香案等等都已齊備,少不得依次排班跪下,待到那幾乎已經聽濫了的“奉天承運皇帝,敕曰”聲音響起,不少人都已經預備好了聽那洋洋灑灑一大篇陳詞濫調,誰知道接下來就直接入了正題。  

    “陽寧侯陳瑛,前以都指揮使佐威國公鎮雲南,功勳赫赫,又以副欽差輔晉王往宣府,韃虜大軍當前而臨危不懼,措置有方。今互市弊案水落石出,升左軍都督府左都督,掌都督府印。都督同知秦和,擢升右都督……”

    儘管太祖皇帝當年最討厭那些駢文對仗之類的詔書,下令擬詔一概以通俗易懂為要,但百多年下來,內閣閣老和中書們糙詔,往往仍是少不了炫耀功底筆法,一丁點小事便能洋洋灑灑數百字,今天這簡單到尋常老百姓都能聽懂的詔書實在是稀罕。因而,一眾武官起身之後,升官的彼此賀喜不說,也有好事的詢問這詔書出自何人之手。這亂鬨鬨之間,陳瑛卻是心中激盪,竭盡全力方才讓臉上露出了若無其事的表情。

    先是陽寧侯,然後是原本他那個姐夫手握的左軍都督府都督,他都一樣一樣奪了回來,如今剩下的便是讓他的兒女能夠在嫁娶中站得穩穩噹噹,不至於如他那樣為人擺布!

    由於今日大祭輟朝,衙門中又沒有太多要緊事務,因而,陳瑛忖度著便和下屬打了個招呼,沒到申時就先走了。在這炎熱的天氣里打馬飛奔,迎面呼呼吹來的熱風和沙土與他滿身油汗混在一起,再加上那股因興奮而激盪的情緒,他越發覺得心頭燥熱了起來,直到打馬進了陽寧街,發現似乎有一行人剛在正門口停下,他頓時愣了一愣。  

    “快,去稟報老太太!”

    “哎,別愣在那兒,快去預備著,待會就開中門!”

    門房上頭已經亂成了一團,看到這情形,陳瑛策馬又往前幾步,正好在三間五架的金漆獸面錫環大門前停了下來,旋即就發現這來的竟是司禮監太監曲永,跟在後頭的除卻兩個小火者,還有十餘名錦衣衛,顯然比之前到左軍都督府傳旨的那一行聲勢浩大。忖度片刻,他就利落地跳下馬來,隨手一丟韁繩就走了過去。

    “曲公公這是來傳旨的?”

    面對陳瑛的試探,曲永還了一禮,旋即淡淡地點了點頭:“不錯,侯爺今天回來得倒是早,也碰巧了,省得待會還得要人知會您回來。”

    陳瑛聽這口氣,忍不住一陣心熱,當即打了個哈哈,又和曲永攀談了起來。須臾,就只見大門洞開,卻是二哥陳玖裝束一新帶著幾個晚輩迎將出來,大約是因為大熱天跑得急,那臉上滿是汗珠。瞧見他時,陳玖眼神一閃,隨即就有意避開了。

    “老太太說,請曲公公福瑞堂奉茶。”

    “老太太客氣了。”  

    剛剛才跑完一趟的曲永還真的是滿頭大汗口乾舌燥,謝了一聲就跟著陳玖往裡頭走。及至到了福瑞堂坐下,他一口氣喝光了送上來的那一盅茶,可面對陳家兄弟的試探,卻始終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透底。直到外間報說,老太太和諸位夫人小姐都已經到了,他方才彈了彈衣角站起身來。

    福瑞堂正廳之中,陳家男女雲集一堂。陽寧侯太夫人朱氏拄著皇帝欽賜的那把拐杖,見曲永將誥敕安置在案上,隨即背轉身對著眾人,朱氏便在陳瀾的幫助下顫顫巍巍跪了下去,其餘人等自然是緊跟著一一下拜。回到原位的陳瀾在額頭貼上地面的時候,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了下來。

    “已故追封敬國公陳永孫女陳氏名瀾,出身盛門,溫良恭儉,質性幽嫻,德才深得仁孝皇后稱許。今賜婚右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楊進周,年末擇吉日完婚,欽此。”

    第196章天子做媒

    乾清宮重地,威國公羅明遠奉詔回京時進過一次,但最近來說也是絕無僅有的一回。所以眼下和兒子羅旭一塊站在東暖閣外等候,饒是他久經戰陣,也不禁有些緊張,到最後忍不住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兒子,才要提醒羅旭兩句時,卻發現兒子默然低頭,竟仿佛在發呆。  

    還不等他生出什麼想頭,內中就有兩個小火者出來,恭恭敬敬地往羅明遠身邊一站,而後頭一個大太監則是笑容可掬地彎腰行禮道:“威國公,世子,皇上召二位進去。”

    羅明遠腿腳不便,此時自然由那兩個小火者架著,羅旭則是默默跟在後頭。雖說是剛剛就在門口,但要到皇帝起居讀書的後殿御書房,卻也有老長一段路要走。他心裡有事,看著目不斜視,但眼角餘光一直在打量四周的情形。突然,他只聽得有人仿佛低聲嘟囔了一句。

    “世子,端福宮羅貴妃娘娘使小的稟告一聲,魯王殿下這兩天又病了。”

    哪怕不轉頭,羅旭也能覺察到是左後方的一個小宦官,可一想到右後方還有一人,他自是不敢放鬆警惕,不露痕跡地往那邊掃了一眼,就只見那人只顧垂手低頭走路,連眼睛都不抬一下。即便如此,他仍不免暗惱姑姑太過膽大,竟然用這樣的法子在乾清宮中送信。須知皇帝對外命婦入宮並無太多限制,母親林夫人三天兩頭入宮,魯王身體嬌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什麼非得趕在眼下說?莫非……

    一個不太妙的預感猛地躍上心頭的時候,羅旭就聽得前邊傳來一個宦官的尖細聲音,抬頭一看,就只見那斑竹簾已經高高打了起來。他收攝心神進了裡頭,還沒看清這屋內格局,便只見父親已經甩開兩個宦官行下禮去,連忙也跟著下拜。然而他只行了常禮,上首就傳來了皇帝的聲音。  

    “平身吧,這不是朝會,你父子也不是外人。來人,威國公有傷在身,賜座。”

    羅明遠推辭了兩句,這才在小宦官端來的錦墩上坐了,而羅旭則是順勢站在了父親身後。他並不是頭一次見皇帝,殿試日和後來的傳臚是遠遠照了一面,這還是因為他膽大,稍稍抬頭瞧了一眼,但後來巡查京城各倉,他則是貨真價實單獨面聖,甚至能算得上造膝密陳。因而如今再見皇帝,他並沒有太多緊張。

    皇帝先是問了羅明遠幾句傷情,隨即便說道:“你是朕一手提拔起來的,由南到北打了無數的仗,如今雖說已經暫時太平了,但還有的是用你這位大將的地方。太醫說你這只是小傷,頂多在家裡養個把月,看在你多年勞累的份上,朕再給你三個月,三個月之後,京營的銳騎營歸你管帶。至於中軍都督府掌印都督的名頭,你繼續掛著就是。”

    羅明遠原以為皇帝召見多半是為了安撫勸慰,卻沒想到是如此推心置腹的一番話。他此前在京營也坐鎮過一段時間,說是官階最高爵位最顯的統帥,但實質上下頭神機營銳騎營步軍營全都是各有管帶,就連比他早調入的那些軍官也尚未站穩腳跟,更不用說他了。然而,如今皇帝再不提坐鎮之類的話,直接把銳騎營交給了他,仍是給他保留了中軍都督府掌印都督,這意義自是非同小可。  

    於是,儘管腿腳仍然不便,但他還是一撐羅旭伸過來的胳膊,一下子站直身子,又推金山倒玉柱似的拜了下去,沉聲說道:“臣拜謝皇上厚恩,定不負期望。”

    皇帝淡淡點了點頭,隨即就衝著一起跪下的羅旭說道:“羅旭,還愣著幹什麼,攙扶你父親起來!”

    有了這句話,羅旭慌忙使力,但羅明遠畢竟身軀沉重,等把人重新安頓在錦墩上坐下,他已經是滿頭大汗,可終究不好抬手去擦。就在這時候,他就突然覺得皇帝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忙調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讓自己看上去更加恭敬有禮。

    “別擺出那麼一副樣子了,你這個世子早年在外頭全都是些浪蕩不羈的名頭,這回巡查糧倉糙場也不是用的什么正經手段,偏到朕面前裝正經?”皇帝笑罵了一句,見羅旭那臉色維持不住剛剛的鎮定了,就嘆道,“那些糧倉糙場多年來戶部不是沒有巡查過,但多半是走馬觀花,縱使有紕漏也往往不能報上來,帳目也遠沒有你送上來的細。京城從來沒有兵臨城下,漕運海運又便利,那些人便以為這些糧倉不過是擺設,卻也不想想若萬一有那麼一天,這糧倉糙場空空便是天大的禍患!只這一條,就不愧你的那篇策論,朕就該重重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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