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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過三小姐好,那也是老太太教導的好。”鄭媽媽順著朱氏的話笑語了一句,隨即便低聲說,“可這會兒三夫人竟然還沒來,是不是請個人去催一催?就算是病了,這家裡如今尚有誥命在身的,除了老太太也就三夫人一個了。”
“去催催吧。”
陽寧侯世襲鐵券一天未毀,朱氏就仍是陽寧侯太夫人。因而,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見玉芍聞言立時去了,便攙扶著鄭媽媽的手,將紫檀木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拄,隨即才緩步往正堂福瑞堂走去。
陽寧侯太夫人乃是超品,因而朱氏頭上戴著綴著珠翟、珠牡丹、金寶鈿花、銜珠金翟等等金事件的金翟冠,沉甸甸的怕不有好幾斤重,身上穿著領闊三寸的真紅紵絲大袖衫,外罩雲霞翟文鈒花金墜子的褙子,深青色金繡雲霞翟霞帔,底下的長裙儘是橫豎金繡纏枝花,看著富麗堂皇五彩輝耀。她雖說已經多年不曾這副打扮見人了,一步步卻走得極穩,甚至聽不到那些首飾碰撞的清脆聲響。
到了福瑞堂,見夏太監正站在正中大案下躬身朝那太祖御筆行禮,朱氏便輕輕咳嗽了一聲,見夏太監回神轉身,又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她少不得欠身行禮,又鄭重其事地朝那福瑞堂的大匾行過禮,這才對夏太監頷首說道:“夏公公見諒,原是家中沒有準備,這香案等物卻還得稍等片刻,我家老三媳婦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已經打發人去催了。”
“就是一丁點時辰罷了,哪有耽誤不起的?”夏太監笑著點了點頭,對旁邊侍立的一個小宦官打了個眼色,見人出去了,這才站起身來,又沖朱氏深深一揖,“咱家出來之前,皇上還特意吩咐著瞧瞧太夫人的身體可健朗,如今見您依舊健步如飛,咱家回去也就能交差了。今天的旨意麼……太夫人儘管放心,是好事不是壞事。”
是好事不是壞事!
這下子,跟著朱氏的那幾個大小丫頭全都鬆了一口氣,而鄭媽媽卻是眉頭緊鎖。這幾日為了家裡爵位的事,她多方奔走打聽消息,可就連幾個閣老那裡也沒什麼准信傳來,這會兒旨意偏說是好事不是壞事,那莫非是爵位已經定下了?見朱氏也是一隻手緊緊抓著扶手,她哪裡不知道老太太也是心中又驚又怕,連忙輕輕抓住了那胳膊。
由於人尚未到齊,夏太監知道朱氏不比尋常勛貴家的太夫人,因而人是四平八穩地坐在那兒,嘴裡卻是說著宮裡宮外的話,突然話鋒一轉道:“對了,咱家還有一件要緊事要對太夫人說,這閒雜人等還請迴避一下。”
朱氏和這二十四衙門的中官也打過不少交道,哪裡不知道這些把戲,立時沖鄭媽媽打了個眼色,見她把福瑞堂上的一干人等全都遣退了,又吩咐綠萼在門口守著,隨即轉了回來,她便沖其點了點頭。果然,鄭媽媽上前到夏太監面前一福,等回來的時候,手上一雙水頭極好的鐲子就已經不見了。
“今天晉王府里賞梅的時候,出了刺客。”夏太監見朱氏一下子臉色煞白,便連忙解說道,“只是那刺客不曾傷到人,所以也沒驚動各家親眷,只有寥寥數人知道。唉,今天是元宵節,周王殿下鬧著要出宮看燈,皇上就命錦衣衛楊指揮把人帶到晉王府,想著晚上讓晉王陪他去看燈,誰知道晉王府一位新收留清客的小廝竟是隱藏林中,突然暴起傷人,虧得楊指揮把人拿下,周王殿下也安然無恙。因為這事,王府上的賞梅方才散得早了。”
儘管夏太監說得簡單,但朱氏活了六十多歲,哪會不知道,這看似平淡的過程中潛藏了多少危機?她情不自禁地放手鬆開了扶手,又撫著胸前說:“我家裡那幾個孫女回來之後說起時我還覺得奇怪,可沒想到今年散得早竟是因為這個緣故……阿彌陀佛,幸虧周王沒事……晉王殿下什麼都好,就是對那些文士太鬆懈了,竟會混進這種該死的人……”
夏太監見朱氏嘮嘮叨叨,仿佛有些語無倫次,隨即又拐彎抹角地問自己詳情,他卻再也不肯多說,哪怕鄭媽媽又上前來,他仍是站起身擺擺手道:“咱家只是御用監的頭頭,錦衣衛的事情是真不知道,太夫人若有心,不妨從其他地方打探打探……對了,這會兒也不早了,府里的三夫人總該到了吧……啊,咱家這記性真是糟糕透了,外頭還有皇上帶來賞賜給太夫人和諸位夫人少爺小姐的東西,還得差人把她們都請出來才行。對了,侯府三房是否還有位姨娘是威國公府的堂妹?此次也一併有旨意給她。”
這等中官全都是滿肚子不可測的心思,朱氏哪裡敢信他是真的記性不好,聞聽此言,心裡頓時又驚又怒。然而,本朝對宦官管束極嚴,一個中官看起來算不得什麼,可那卻代表著天子的權威,因而她忙沖鄭媽媽吩咐了一聲,眼看人到門口去傳信去了,她少不得半真半假地抱怨了兩句。誰知道夏太監卻只是唉聲嘆氣敲腦門,她拿這jian猾的老太監竟絲毫沒有辦法。
家裡來了傳旨的太監,陳瀾到水鏡廳里,把各處管事媽媽媳婦叫來,一一命人按照平日職責管著各處,兼且負責約束底下人。各處的事宜她如今只是剛摸著一點邊,但在安撫人心上頭她卻頗有心得,三言兩語就讓那些原本極其不安的人覺得大有道理,於是各處總算是井井有條。她原以為接下來只要在這兒等消息就行了,誰知道沒多久竟是有小丫頭飛跑來說,那夏太監請府中的夫人小姐們全都得去接旨。
她原本不以為趙媽媽口中的旨意和自己有什麼相干,但此時此刻,她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只如今也沒有仔細思量的功夫,她想了想就留著紅螺在水鏡廳里,自帶著芸兒回屋。時間緊迫,她也來不及收拾什麼衣裳,就把早上穿去晉王府的那一套衣裳重新換上,卻沒有用那件惹眼的玫瑰紫鶴氅,而是換了一件半舊不新的剪絨披風,這才匆匆趕去了前頭福瑞堂。
事出突然,別說是二房母女幾個,就連三房的羅姨娘也是措手不及。她雖說不忿被人搶去了正妻的位子,可她性子隱忍,在人前一直滴水不漏,根本沒想到這宣旨的時候會有她一個二房什麼事。於是,派了丫頭監督陳汐換衣裳,她自己也換上了桃紅的小襖長裙,又去正房侍奉著徐夫人,一家子妻妾兒女竟是一同到的。
直到福瑞堂上濟濟一堂了,夏太監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此時,外頭又有人報說香案等等俱已齊備。他朝朱氏微微一笑,朱氏便帶著一家老小出了福瑞堂去。待到一眾人在前頭大院香案前跪拜行禮之後,夏太監方才展開了那一卷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國家設衛所以保一地平安,設都司以治通省軍務,今雲南都指揮使司都指揮使陳瑛,奉公克勤兢兢業業,前以威國公舉薦屢次擢升,今令其承襲陽寧侯世爵,其妻徐氏封陽寧侯夫人。其妾羅氏,原出名門,雖為小星,然克勤內助以相其夫,今夫既顯榮,爾宜偕貴,特冊封三品淑人。”
這一道並不算太長的旨意聽在府中各人耳中,有的是驟然之間的狂喜,有的卻是好比晴天霹靂,陳瀾便清清楚楚地看到身邊的陳冰按在地下的雙手正在發抖,臉色也是痙攣發青,而另一邊的陳汐則是怎麼也掩不住滿滿當當的喜色。當瞧見最邊上的陳衍偷眼瞧過來的時候,她少不得露出了一個笑容,又沖其點了點頭。見小傢伙也回了個眼色,看著不甚懊惱,她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然而,就在她以為這已經算完的時候,誰知道那夏太監竟是輕咳一聲,又親自去扶了朱氏起來:“恭喜太夫人,這陽寧侯的爵位世襲總算是回來了。這還有一卷聖旨,卻是皇上念著陽寧侯府世代功勳,對侯府其他人也都有恩賞。”
第051章旨意(下)
這前頭的旨意就已經給了朱氏當頭一棒,因而此時被夏太監扶將起來,她已是感覺到腦袋昏昏沉沉,若不是夏太監的那雙手極其穩健,她怕是連站都站不穩。使勁咬了咬舌尖,她總算是保持了鎮定,又抬起手拭了拭眼角,聲音已是有些哽咽。
“家裡出了那麼一個不成器的,多虧皇上還惦記著陽寧侯府多年來的功勞。若是這世襲的爵位真的在我身上丟了,我到九泉之下怎麼去見老侯爺……”
陽寧侯府那點勾當,只要年紀大些的老中官全都是心裡有數,更不用說夏太監這等一路升到太監的老人了。但他仍是賠著笑安慰了兩句,隨即才朝後頭一揮手,見幾個小宦官抬著幾口大箱子過來,他便掃了一眼下頭仍未起身的一眾人。
“太祖皇帝打下了江山,歷來最是體恤當初同生共死的老勛貴們,如今雖說離著開國已經一百五六十年了,但各家勛貴那兒,皇上仍然是無時不記掛著。年前因為各省報雪災的報災荒的,所以年節賜物也就簡單了些,如今正好寶船從西洋回來,自是另有一份賜物。除了誥命冠服之外,陽寧侯太夫人賜紫檀架子屏風一座,御窯瓷器一套,折枝花貢緞十匹,蜀錦十匹,陽寧侯夫人賜銀鼠皮十張,縐紗十匹,姑絨鶴氅兩件,淑人賜紵絲六匹,潞綢六匹。少爺小姐各賜杭絹四匹,大西洋葛兩匹,新書兩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