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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想到這一樁事情必然是在天子心中已有定論,聽到朱氏說出這一條處置,陳瀾仍是一顆心砰然一跳,但隨即便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這當口她也不去掩飾,雙掌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隨即才對朱氏強笑道:“我只是想著,那位楊大人畢竟是錦衣衛,而且看他說話談吐,理當是奉了聖意,不是隨隨便便拉咱們侯府下水。我不得已之下,只能打著皇上的旗號安撫佃戶,還真是險,幸好沒連累老太太和府里。”
“什麼連累,既是盧逸雲有罪,你這次就立了大功了!”
朱氏笑吟吟地拉著陳瀾坐得更近了些,這才語重心長地說:“這兩天你做的事情賴家的都已經稟報了我,還求著萬一有事,我定要出面幫你一把,如今看來,你一個人卻是處置得極其妥當,竟比男人強!那個夏惲既是jian人,挑唆了佃戶就不單單是為了給咱們府里添堵,說不定還有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文章。你打著皇上的名頭壓下了騷動的佃戶,傳出去便是天子寬仁,自然就有功。而且,看樣子應該是那個楊進周立的首功,咱們與其結下善緣,對於衍兒日後也有利。”
“老太太想得深遠,我那會兒沒考慮這麼多,只想著扯起虎皮作大旗,生怕別人不聽我的,心裡七上八下也沒個准,還是這會兒才放了心。”
陳瀾知道這一回已經表現得夠了,自然少不得說兩句謙遜話。若是從前,朱氏不過是覺得她乖巧,如今卻知道這是可信賴的臂膀,因而除了往日的慈祥之外,又多了一些教導,其中不乏外頭那些男人們理會的大事。她說得仔細,陳瀾聽得更仔細,因而祖孫二人誰都沒注意到時光流逝得飛快,直到外間綠萼說午飯已經備好,這慈孝的情景方才告一段落。
然而,這世上偏是有人煞風景,朱氏正留著陳瀾一塊用飯,外間就突然傳來了一陣吵鬧。緊跟著,陳灩竟是突然撞開帘子闖了進來。她仿佛沒看見朱氏一下子沉下來的臉色,直挺挺跪在地上,隨即帶著哭腔說:“老太太,求您給我做主,我辛辛苦苦做了十幾天的一塊繡帕竟是在火盆裡頭只剩了半截!那是我敬獻給皇后娘娘的千秋節壽禮,如今只有四天了,我就是沒日沒夜也趕不及了!”
千秋節壽禮?忙了兩三天的陳瀾這才想起還有那一檔子事,面色頓時有些古怪。她在朱氏和芸兒面前固然是說得天花亂墜,其實卻是並沒有十分把此事放在心上。且不說皇后這次說要考較勛貴千金的手藝來得古怪,很有可能是給快要到年紀的幾位皇子選妃,她不想摻和,就是真要出挑,也不在這個上頭。比起這個,她寧可用自己的表現去打動朱氏,讓其切切實實地感覺到,與其把她送去王府威脅晉王妃的位子,還不如另結好親。
在如今這個世道,她能做的也只有儘可能的爭取最好結果,僅此而已。
此時此刻,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陳灩,朱氏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厲色,正要開腔,外頭突然又是好一陣嚷嚷。到了這個份上,她終於忍不住了,當即沉聲對綠萼喝道:“去看看是誰那麼沒規矩,一個個全都鬧到了這兒來!”
綠萼看看地上的陳灩,答應一聲便出了屋子,不消一會兒就轉了回來,卻是偷瞟了陳瀾一眼,這才囁嚅道:“是跟三小姐的芸兒,似乎在和人吵架……”
“這丫頭又惹事!”陳瀾原以為事不關己,可聽到這話不由得立刻站起身來,又歉然對朱氏屈膝一禮道,“我出去看看,若真是她驚擾了老太太,我一定重重責罰!”
可話還沒說完,芸兒就風風火火闖了進來,也是不管不顧在朱氏和陳瀾面前一跪,這才帶著哭腔說:“老太太,小姐,也不知道是哪個心思惡毒的混帳,把小姐做的那雙鞋給絞得不成了樣子。要不是奴婢正好整理箱子,還發現不了這個!”
陳瀾原要開口訓斥芸兒,可一聽這話,又見芸兒雙手呈上了一雙連鞋面帶鞋底完全都被絞得稀爛的布鞋,她頓時愣住了,再看朱氏已經是面沉如水,她連忙劈手奪過了那雙鞋子,又盯著芸兒喝道:“才多大的事情,要鬧到老太太這兒來?老太太是來養病的,不是來斷這些無頭公案的!給我回房去,等我回來再發落你!”
三兩句把芸兒轟走,她又看了低頭抽泣的陳灩一眼,口氣方才放緩和了些:“四妹妹,二叔三叔留下你和五妹妹,是來照應老太太的。這繡帕毀了我知道你著急,可總得體恤體恤老太太的身體。”
陳灩跪在那裡,聽陳瀾竟是當仁不讓地教訓起了自己,朱氏則是一言不發,不禁使勁咬緊了嘴唇,膝行兩步上前,又磕了兩個頭,這才抽抽噎噎地說:“老太太,都怪我一時情急。實在是我預備的禮原本就輕,不過是靠功夫不是靠其他,可這一下子十幾天的苦功全毀,到時候我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丟自己的人是小事,丟咱們侯府的人卻擔當不起!”
朱氏原本今日心情不錯,可陡然之間捅出這麼兩樁事情,她頓時又覺得咯得慌。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她便突然開口說道:“五丫頭人呢?兩個姐姐這兒出了這麼大的事,她還能在屋子裡坐得住?玉芍,去看看五小姐在做什麼,請了她過來。”
此話一出,陳瀾便不動聲色地瞥了陳灩一眼,見其一味低頭拭淚,心中不禁暗自生了計較。自己的屋子裡向來沒斷過人,能夠進進出出的,只有這院子裡的人。現如今陳灩那兒和她遭了同樣的事,陳汐只怕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想到這裡,她又再次看了看陳灩。正好陳灩在朱氏呵斥下款款站起身,不經意地扭過頭,兩個人四道目光恰是碰了個正著。
想到自己這三天幾乎一直在外院忙忙碌碌,陳瀾不禁心中哂然。這一招都用得太拙劣了,以為這天下沒有明眼人了麼……抑或者是,原本就不為瞞人,只為剖心?
第085章雷霆,宮使
被父親留下的時候,陳汐並沒有得到隻言片語,只她從前也習慣了一個人應付所有大小事情的日子,因而留下之後便是該做什麼做什麼,倒也從容鎮定。只不過,知道父親忌憚的是老太太籠絡長房,她自然是對陳瀾姐弟的一舉一動極其著緊,特意讓丫頭時時留心。奈何陳衍大多數時間不是在外院練武,就是乾脆出門,陳瀾也是一日中少有留在房裡。偏生老太太還把那位周姑姑請了過來,更是完全絆住了她。
所以,這時候進了屋子,她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看見滿臉脂粉被淚水沖得一塌糊塗的陳灩還在那兒用帕子擦眼角,她忍不住心裡一陣厭煩,隨即目光就落在了陳瀾的身上。陳瀾就坐在炕上朱氏的旁邊,那個位子從前一向都是二房兩姊妹占據,如今卻已經換了人,不知道以後若是老太太把長房利用夠了,會不會也一腳把人踢開。
想著這些,她便沒注意到陳瀾的表情,只是恭恭敬敬屈膝行了禮。然而,接下來朱氏說出的話卻讓她陡然之間一驚,目光先是在陳灩身上一掃,旋即就落在了陳瀾身上。
“你三姐和四姐為皇后千秋節預備的禮物,不知道被哪個心思歹毒的人給毀了。我叫你來也是想問問,你的禮物可別跟著一塊遭了殃。”
陳汐好半晌才收回了目光,隨即垂著眼瞼說:“有勞老太太關心,只是之前我那條織毯已經都預備停當了,就放在家裡不曾帶過來。”
此話一出,她自然能感覺到屋子裡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不禁攥緊了帕子,這才鎮定自若地說:“既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正應該好好查查。這壽禮本就是如今最要緊的東西,若是敬上的時候方才發現有了岔子,那可怎麼好?”
“因為火盆里用的銀霜炭都是從府里運來的,數目有限,所以東廂房裡只有中間那間屋才擺著,平素進出也就是我和五妹的那些丫頭們。”陳灩抬起了頭,卻是楚楚可憐地說,“三姐成日裡忙碌,她那兒的丫頭一直沒過來串過門,更何況三姐的東西也給毀了,肯定是那幾個喜歡亂逛的丫頭乾的!”
儘管不曾指名道姓,但話說到這個份上,矛頭指向誰已經是清清楚楚。陳瀾看見陳汐那清冷的臉色倏忽間變得更冷冽了,看著陳灩的目光仿佛能噴出火來,心中一忖度,已是差不多斷定了此事明細。她知道朱氏眼下恨不得拿個把柄把三房踩下去,可人都避到通州莊子上去了,有些事情就是逞了一時之快也沒什麼意思,更何況她不想讓人當成了槍使。
毀了她的東西,更想借她成事,以為她真是沒氣性的人?
因而,趕在朱氏發話之前,她就站起身屈了屈膝,又輕聲說:“老太太,您這兩天才好了些,還是不要勞神。雖說事出重大,可賀禮家裡趕一趕,總能拿得出來,總比不上您的身體要緊。而且,您如今是養病,出面發落了未必落得好。您如果信得過,這事情便交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