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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頭是……”一旁的柳姑姑只問了這麼三個字,旋即就從雲姑姑那緊繃的臉色中察覺出了事情的嚴重性,一時間倒吸一口涼氣,“難道淬了毒?”
“你在這兒看著,我去回稟夫人。”
雲姑姑言簡意賅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話,見柳姑姑沒有異議,她就舉重若輕地把匕首收回刀鞘貼身藏好,這才轉身到了門口。見外頭院子裡一個原本正團團轉的門子一見著她就立時迎上前來,她就沉聲吩咐道:“這兒用不著你了,你回門上去,讓其他三個也都提起精神把門戶守好。”
“是,小的明白了!”
見那門子點頭哈腰連聲答應,一轉身就一溜小跑地奔了出去,雲姑姑自是也跟著出了院子,卻是直奔二門。見幾個粗使婆子迎上前,她就停了一停,指了兩個穩妥可靠的。
“你們到前頭門房邊上的偏院去,就在院子裡守著,凡事聽柳姑姑的吩咐,若有什麼話直接到二門通報!”
“是!”
分派完了這一遭,雲姑姑這才加快了步子。待到進了東小院時,她也沒理會芸兒笑臉打招呼,板著面孔只一頷首就徑直進了居中正房。而哪怕是芸兒見慣了她平日的冷臉,這會兒也忍不住衝著一旁的紅纓眨了眨眼睛道:“得,看來那位十八老爺是招惹雲姑姑了,那張臉比平日更可怕呢。平時要只是欠一百兩銀子,這會兒至少是欠一千兩……”
“你呀,就是嘴毒,小聲些,雲姑姑耳朵尖著呢!真不知道那位江家十八老爺哪裡來的狗膽子,竟敢到咱們這兒來鬧!”
屋子裡,當陳瀾接過雲姑姑遞來的那匕首時,她立刻將其拔出認認真真端詳了一番,儘管看不出多少端倪,雲姑姑也尚未解說,但她仍是一瞬間露出了極其凝重的表情。用徵詢的目光看著雲姑姑,見其微不可查地輕輕點了點頭,她不覺緊緊握住了扶手,眉頭輕蹙,須臾才一絲絲舒展了開來。
“雲姑姑還記得去年過年後京城發生的事情麼?”
這沒頭沒腦的話聽在雲姑姑耳中,卻使她為之一凜。和陳瀾對視了一眼,她就神情平靜地垂下了頭,畢恭畢敬地說:“奴婢自然記得。去年年初,吳王自盡,緊跟著東昌侯坐罪棄市,東昌侯全家自盡,再跟著大同總兵范熙同橫劍自盡,告老還鄉的張閣老病故。”
“雖說這些人都是待罪之身,可是,卻不是人人必死,尤其是東昌侯的家人。”陳瀾捏緊了那匕首的把柄,指關節甚至因為用力過度而顯得有些發白,“可是,他們卻都一個接一個地死了。自盡的雖然都說是畏罪自盡,病故的也只是說年老體衰而致,但背後是否另有隱情就只有天知道了……不過,雲姑姑似乎還漏了一件事。”
見雲姑姑面露訝然,陳瀾突然冷笑道:“雲姑姑莫非忘記了,前汝寧伯夫人送到鏡園的那兩個丫頭?要不是那時候我一時留心,她們兩個恐怕早就已經連屍骨都化成灰了!”
對於紫鵠這樣微不足道的人,雲姑姑已經幾乎沒什麼印象了,可此時陳瀾一提起,她立時一下子醒悟了過來。儘管身份迥異,可那兩個丫頭可不真的是幸運之極才撿回了一條命?此時此刻,哪怕在宮中見慣了生死,她仍是輕輕按住了胸口。
“今天也是,多虧夫人提醒,否則要是不搜身,那位江家十八老爺萬一拿著這刀往自己身上作勢割上一刀,又或是情急拼命,後果恐怕就不堪設想了。”
“我又不是未卜先知,哪裡就能知道他真帶了這東西在身上。”陳瀾苦笑一聲,腦袋往後頭的荷葉托首上靠了靠,這才嘆了口氣說,“我只是怕狗急跳牆帶著什麼兇器,到時候狗急跳牆傷了人,誰知道竟是淬毒匕首……而且,別人恐怕不會想到你們會把人帶進總兵府,大約是想要他在總兵府門前做做樣子,那樣才能把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如今想想,這一招和從前那些手法還真是如出一轍,一樣的不留餘地,一樣的陰險毒辣,一樣的卑鄙無恥!”
說到最後四個字的時候,陳瀾那聲音裡頭已經充滿了怒火。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站起了身子,繞過書桌在屋子裡踱了好一會兒,最終才停下了步子:“立刻派人去他的家裡查看,動作要快,要隱秘,如果一時半會找不到,就去讓娘那些暗衛出動!如果人都安然無恙,那就帶上幾輛馬車,然後把人接到穩妥地方……不,立刻就接到這兒來!連外室也一樣!”
雲姑姑一瞬間就反應了過來,點了點頭之後,她就想起了江氏,忍不住提醒道:“夫人,說不定就只是那位十八老爺自己的主意,他不像是敢舍了性命的人,也許只是想要借著自殺來引老太太出來,到時候再挾持了人談什麼條件?咱們這要是把人接了過來,會不會是正中他下懷,而且,老太太畢竟是對他們深惡痛絕,這要是知道您把人接了過來……”
“老太太那兒有我去說!哪怕是虛驚一場,也總比事後措不及防來得好。你剛剛說他不像能舍了性命的人,沒錯,他那種人最是貪生怕死,但貪生怕死的人要裝樣子,帶上一把匕首就行了,何必往上頭加毒藥?萬一一不留神劃破了什麼口子,他就真沒命了!”
雲姑姑張了張嘴還要再說,可瞧見陳瀾那一臉鄭重的表情,她終究沒敢再多說什麼,立時匆匆快步出了屋子。走到外頭青石甬道上,她剛剛有些想不通的那一條方才豁然貫通——拿一瓶毒藥在門口演苦肉計自然更容易,可想來那個不中用的男人也怕被擠兌著不得不來上最後一招,所以才選擇了刀子。畢竟,動刀時那種血淋淋的場景更能引人同情。
想到這裡,雲姑姑恨不得隨便去換一把匕首讓那混蛋劃兩下解恨,可這念頭終究只是打了個轉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同一時間,兩江總督府籤押房中,馮總督看著眼前安坐如山的何明欽,拳頭握緊了鬆開,鬆開了又再握緊。因而,當外頭傳來通報,說是葉巡撫有要事相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從位子上彈了起來,隨即才輕咳一聲道:“何院長的意思我不是不明白,楊家氣盛,竟然把人犯從我這兒帶走,這本就是有違朝廷法紀,但究竟該如何措置,只是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這原本就是推脫的話了,但何明欽卻仍是坐在原地動也不動:“從長計議固然沒錯,可如今已經是非常時刻,制台要是再沒有什麼舉動,就再沒有翻身的餘地了。葉巡撫既然來了,商議完了不妨請制台把人一併請來,大家一同參詳參詳。”
這赤裸裸的要求頓時讓馮總督為之面色一僵。好一會兒,他才勉強點了點頭道:“也好,何院長還請稍待片刻,等我去見完葉巡撫再作計較。”
話雖如此,真正出了屋子到了外頭,他便立時發作了。先是把那剛剛進來的小廝罵了個狗血淋頭,緊跟著又氣急敗壞地往前沖,等到了另一頭書房的時候,他一把將一個出門的小廝撥到了一邊,這才快步進了東屋。
“欺人太甚!”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了斜簽著身子坐在那裡滿臉苦相的葉巡撫,只不過,相比起這位共事了好一陣子交情極好的下屬,他目光的中心卻落在那個背對他正在瀏覽書架的青年身上。當其人仿佛是鑑賞家似的上上下下看了好一陣子,最終轉過頭來的時候,已經提心弔膽的他整個人一下子就木了。
虧他剛剛心裡求神拜佛似的許願,結果還真的是荊王!
“殿下……”
見馮總督好容易才打疊出滿臉笑意上前行禮,荊王當即擺了擺手,隨即委實不客氣地在書桌後頭的主位上坐了,甚至還饒有興致地把玩著筆洗鎮紙之類的東西,好半晌才抬起了頭:“不用那麼緊張,本王就是先上了葉大人那兒,得知他要來找馮大人,所以特意跟著來串串門,也算是慰問慰問兩位的勞苦功高。前一陣子這南京城還亂糟糟,這麼快就平定了,兩位不愧是積年的老臣,功不可沒。”
這話聽在江南兩個最大的大佬耳中,真是什麼滋味都有。然而,兩人的目光交流能傳達的信息終究有限,因而哪怕是心裡頭七上八下,馮總督也只能勉強擠出了一個笑臉。
“殿下這般過譽,臣實在是愧不敢當。”
“本王過譽了?”荊王詫異地挑了挑眉,隨即似笑非笑地說,“本王當然沒有!這南京城的風氣真是讓本王嘆為觀止啊。先是傳言本王和楊總兵一塊兒命喪魚腹,緊跟著士子罷考商人罷市,再跟著三兩下就平息了下來,這麼雷厲風行的速度,放在其他地方實在是少見。不過嘛……金陵書院才只是開革了一些學生,這竟然又亂了!這江南啊,該說是朝廷的江南,還是該說是金陵書院的江南?”
這最後一句畫龍點睛之筆一下子把兩位大佬到了嘴邊的話全都給砸了回去。兩人你眼看我眼,最終決定暫且保持沉默。然而,荊王卻絲毫沒有就此打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