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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三天裡,陳瀾雖不得下床,床上的各種用具卻都熟悉了一遍,其中便有這床頭匣子裡的各式針線。有荷包、扇絡子、汗巾、鞋面子……總而言之各式各樣應有盡有,哪怕是她從前為了省錢,針線功夫很是不差,甚至還會裁衣服,但那會兒還有fèng紉機,如今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繡花,她那點針法還真是不夠看的。要不是原主留下這麼多東西,再加上傷勢未好也是一個藉口,大過年要送禮時她怎麼糊弄?

    留著陳衍又坐了一會兒,陳瀾終究沒有提鄭媽媽說的那話,只是吩咐他要小心自個,不要惹麻煩。等他歡歡喜喜走了,陳瀾才按著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氣。

    雖然對這個時代的歷史她完全是一抹黑,但無論現代還是古代,這沒了爹娘的日子都是一樣的,更何況這裡的人事比她當初的環境更複雜,更艱難。可是,活著就是希望,她既然重生了,就一定會代替這個失去父母卻一心護著弟弟的可憐女孩子好好活下去,也一定會替她好好照顧陳衍!

    除了養傷之外,她卻得好好想想之前鄭媽媽提過的讓陳衍搬到外院去的事。陳衍才十一歲,又沒有爹娘照顧,孤零零在外院住著,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這不但是為了他打算,也是為了自己打算,須知她在這家裡目前最大的倚靠,就是這個弟弟了。  

    第004章長者賜(上)

    陽寧侯府既是占去了整條陽寧街,前後重樓疊院,亭台樓閣不計其數,又從什剎海引活水曰小玉溪,後園竟是有幾分江南水鄉園林的意味。這座偌大的府邸是當初太宗皇帝御賜,按照公侯伯府的規制,門樓三間五架,金漆獸面錫環,牌匾上的陽寧侯府四個大字則是出自武宗皇帝提拔的第一任內閣首輔張大學士之手。

    七間九架的前廳前面是小小的兩抱廈,素來是接待一般外客的地方,名曰三德廳。中堂七間九架,名曰福瑞堂,正中一間廳供著太宗皇帝所賜的牌匾御寶,平素並不輕啟,只逢年過節或是貴客來臨時方才打開。後廳慶禧居則是七間七架,幾十年來一直是太夫人朱氏住著。

    自從前一代陽寧侯陳永去世之後,朱氏便搬離了此地,在東邊的蓼香院居住。然而,她雖沒有兒子,但嫡長女嫁入公府,之後不但育有兩子兩女,而且長女在六年前的皇子選妃中,在眾多公侯伯的嫡女中脫穎而出,嫁給了當今皇帝的次子晉王為正妃。

    有了這緣故,家裡人誰也不敢輕忽這位老祖宗,因而哪怕水漲船高成了侯夫人,二夫人馬氏也絲毫不提搬到慶禧居去住的事,只是把原本自己住的紫寧居又擴建了一番。因占了長房芳菲館的一半地方,她又藉口芳菲館的屋子舊了,把陳瀾挪到了西頭的錦繡閣,陳衍則是在距離這兒不遠的翠竹苑。  

    錦繡閣名字好聽,其實卻是整個侯府院閣樓館中最偏遠的地方,無論是到中堂還是後廳,都得先繞過長長的一段夾道,然後從各房的院子前經過。因此,陳瀾從前每日裡晨昏定省都得走許多原路,聽到的冷言冷語多了,越發在錦繡閣里足不出戶,只是守著弟弟。

    如今此陳瀾換成了彼陳瀾,對於這個僻靜地方卻是很滿意,也暫時沒去改這種固步自封的日子。最初的這些天裡,她只是一面足不出戶地養傷,一面不動聲色地從丫頭們口中打探消息。

    好在陽寧侯陳家並不信奉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從前請過塾師教授她們這些姑娘,看書並不是問題。於是,她的床頭漸漸多了不少書。只卻不是從前她苦讀過的什麼詩詞,而是一些雜書,有的是書房裡原就有的,有的是陳衍從前送她的,天文地理遊記雜記一應俱全。

    日子一天天過去,當窗戶上白淨的高麗紙經不住風沙蒙上了一層灰時,隔三差五前來診脈的太醫終於是給了好信,說是她的傷已經痊癒了。又將養了幾日,當她在丫頭們的忙活下穿戴好走出屋子,站在陽光底下,呼吸著久違的新鮮空氣時,陳瀾只覺得鬱積多時的心情一下子暢快了起來。

    “回頭等四少爺從學堂回來,知道小姐大好了,一定會高興得了不得。”  

    沁芳一面說一面給陳瀾披了一件半舊不新的大紅漳絨斗篷。她是個身材中等面貌端莊的丫頭,此刻見陳瀾披著斗篷仍是一動不動,不禁有些擔憂,猶豫了又猶豫,這才低聲勸道:“小姐,外頭風大,您還是別在風地里站太久,先進屋去吧。老太太免了您兩個月的晨昏定省,再過些天就是過年了,您再精精神神地去祭祖也不遲。”

    陳瀾沒做聲,掃了一眼院子裡的大小丫頭,見有的懵懂無知,有的不置可否,有的則是一味低垂著頭,卻唯有一個身材高挑的皺了皺眉,仿佛不甚贊同的模樣。她前幾天能下床在屋子裡走動的時候,依稀記得在外屋見過她,仿佛是院子裡伺候花糙插瓶的丫頭,只不知道名字。瞧了一眼,她就收回了目光,又搖了搖頭。

    “都已經一個月了,哪裡就這麼嬌弱。老太太都讓鄭媽媽來探望過了,我既好了,總得去問安。你挑兩個人跟我去蓼香院,先讓人去報一聲。”

    雖然知道從前陳瀾是能不出門儘量不出門的性子,但如今她這番話絲毫駁不得,沁芳也只好答應了,先打發了人去報信,隨即留著另一個大丫頭芸兒帶著兩個三等丫頭花椒蘇木看著屋子,又吩咐小丫頭們就在院子裡做事,不許隨便走動,這才又帶著兩人伺候陳瀾出門。  

    這是陳瀾重生第一次走出屋子,也是她第一次看到這座大宅門的景象。沿路庭院深深,兩旁儘是一重又一重的院落,所見的下人有老有少,有的二話不說退避一旁行禮,有的則是滿臉堆笑上前殷勤探問,雖則陳瀾已經打足了精神應對,但跨進蓼香院大門時,還是覺得腦袋有些脹痛,扶了沁芳一把,這才穩了穩步子,也穩了穩心情。

    蓼香院正房五間,正中掛著天青色福壽雙全紋樣的厚實棉帘子。在迎上前來的丫頭們簇擁下進了屋子之後,繞過前頭琉璃大屏風,穿過一道珠簾到了後頭暖閣,陳瀾就發現這裡遠不是她料想中那般冷清。

    居中暖榻上坐著的老婦人身穿五福捧壽紋樣的寶藍色紵絲大襖,頭上戴著中間綴著一顆翠玉的銀鼠皮昭君套,正笑著和旁邊的兩個少女說話,見著陳瀾進來方才移開了目光,正是陽寧侯太夫人朱氏。見人盈盈行禮,她就露出了笑容。

    陳瀾才一屈膝,就被人拉了起來。拉她的是一個瓜子臉身材窈窕的少女,蜜合色大袖圓領潞綢小襖,發上是點翠卷荷簪,耳上的嵌玉金丁香異常醒目。抿嘴笑了笑,她就把陳瀾硬拖到了朱氏跟前,因笑道:“老太太,還說三姐指不定怎麼消瘦呢,瞧瞧,氣色比從前好多了,這可是因禍得福呢!”

    一旁另一個少女也點頭附和:“二姐姐說的是,到底是老太太親自點的太醫,治好了三妹的傷,一個月下來,就連三妹秉性脆弱的老毛病都調理得差不多了。”  

    她們倆一唱一和,滿屋子的其他人自是紛紛附和,朱氏也笑了,順勢拉著陳瀾的手在身邊坐了,又沒好氣地趕走了那兩人:“別和你二姐姐和四妹妹一般見識,要是換成了她們在床上躺上一個月,指不定怎麼抱怨呢,哪有你懂事?如今京里誰不知道你這個護著弟弟的義姊,都說我這有福氣,竟有這麼個仁孝的孫女。”

    滿屋子鶯鶯燕燕,綾羅綢緞金玉首飾,陳瀾最初幾乎晃花了眼,但被人拉著說因禍得福,又有人添了另一番話,她立時警醒了過來。此時聽朱氏說她懂事,她就垂下頭道:“那都是外人瞎傳的,那時候我本沒有多想什麼,只是一心想著救人。只是,鬧得家裡不安,又是請大夫又是探視,還讓老太太勞神……”

    在旁人看來,她那臉上漲得通紅,說話又似乎是語無倫次,其餘人頓時笑了起來,就連朱氏也是嗔怪地拍了拍她的手。

    “愛護弟弟是好的,只以後可小心些。來,快坐吧。”

    這一番見禮安慰過後,房中便又分了座次。陳瀾坐了右手第一,左手第一是二姐陳冰,左手第二是四妹陳灩,兩人一嫡一庶,因而陳灩一直是凡事隨著陳冰,仿佛應聲蟲一般。右手第二則是三房的長女陳汐,她是庶出,母親卻是貴妾,和威國公府沾著遠親,因而她自幼養在京城,竟比陳冰陳灩更傲氣些,自始至終都只掛著淡淡的笑容,多數時候都旁若無人地捧著茶,仿佛那汝窯小茶盅比滿屋子的人更能吸引她的注意。

    陳汐沉默,陳冰陳灩妙語連珠,陳瀾雖藏拙,但間或也會插上一兩句話,每每也能搏朱氏一笑。好一會兒,朱氏突然想起一事,忙吩咐了丫頭幾句,不多時就捧出一個匣子,說是晉王妃從宮中得來的一盒十支御用監打造的新式宮簪,讓她們姐妹幾個分。

    陳冰喜得無可不可,又站起來纏著道謝。朱氏卻只笑著點點頭,又看著陳瀾說:“瀾兒,你傷勢剛好,你大表姐聽說了也關切得很。這樣,她們姐妹一人兩支,剩餘四支你帶回去,就是不戴,也好壓壓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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