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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嬸。”
看到陳瀾,馬夫人臉上閃過一絲異樣,隨即就笑吟吟地說:“我還想著老太太跟前沒個人,莫要怠慢了晉王殿下,沒想到老太太又把你叫來了。既然來了,就一塊進去吧。”
陳瀾不欲多言,便笑著應了。及至進了正房,鶴翎和墨湘立時迎上前來,屈膝行過禮後就低聲說:“老太太原本是要在這兒見晉王的,只晉王執意讓老太太在炕上歪著,所以這會兒正在東次間。”她打量了馬夫人一眼,又和墨湘交換了一個眼色,隨即又添了一句,“晉王說有要緊事和老太太說,不許有人打擾,只吩咐海寧縣主來了之後請進去,二夫人您……”
此話一出,馬夫人登時面色一變,虧得一旁的祝媽媽在旁邊輕咳了一聲,她才死命吸了兩口氣,這才按捺住不曾發作,又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陳瀾一眼:“既如此,三丫頭一個人進去就是,我不在這兒礙著事情了。”
馬夫人說完這話就冷笑著摔帘子出去了,祝媽媽卻不得不陪笑道:“夫人只是生怕這兒有什麼不周到,所以過來瞧瞧。這會兒既然沒事,就先走了,還請三小姐稟告老太太一聲。”
從前最是飛揚跋扈的祝媽媽如今卻成了這副謹小慎微的模樣,陳瀾卻沒法生出什麼得意解恨的情緒來,只是略略一點頭就轉身進了東次間。當看見炕上東面鄭媽媽扶著朱氏坐得端端正正,西面卻坐著晉王相陪時,她便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呼吸。
“老太太。”
陳瀾先屈了屈膝,見一旁的綠萼已經擺下了拜墊來,她便肅了肅衣裳,打算上前向晉王行禮。可還不等她膝蓋彎下去,就只聽那邊晉王開口笑道:“都是自家兄妹,哪來這般多禮,趕緊免了!否則要是讓九姑姑知道我這般拿大,罵我個狗血淋頭還是輕的……還愣著幹什麼,把這勞什子撤了,請三妹妹坐到老太太身邊去!”
第240章王者心術
晉王既如此吩咐,其餘人自然不敢違逆,慌忙照辦了。而陳瀾則索性屈膝道了萬福,隨即便依言坐到了朱氏身邊,取代了剛剛在旁邊攙扶的鄭媽媽。等到綠萼送上茶來,一干丫頭連同鄭媽媽都退得乾乾淨淨,晉王這才饒有興致地端詳著陳瀾,面上的笑容更深了。
“父皇常說九姑姑是女中豪傑,三妹妹能夠為九姑姑賞識,我就想總歸和那些庸脂俗粉不同,如今再見,果然就瞧出了當日沒發現的不同來。話說回來,英雄配美人,等三妹妹他日出閣的時候,我一定讓王妃好好送一份添箱禮。”
晉王這番話雖說是恭維,但無論朱氏還是陳瀾,都壓根不在意這些,祖孫兩人真正留心的不是那添箱兩個字,而是王妃。陳瀾並沒有側頭去看朱氏的表情,但感覺到那隻手突然攥得自己緊緊的,她只覺得心中感慨,可還不得不答晉王這番話。
“殿下過譽了,我只是僥倖得母親青眼而已。”
“這會兒沒有外人在,你還說什麼僥倖之類的謙遜話?”晉王笑容一收,突然站起身來,對著陳瀾和朱氏的方向就是深深一躬,嘴裡又說道,“今次若不是三妹妹這提醒,我險些鑄成大錯,還請老太太和三妹妹寬宥我之前的糊塗,也請回頭對四弟言語一聲,我得謝謝他。”
此時此刻,別說陳瀾慌忙站起還禮不迭,就連朱氏亦是一面挪動開去一些避開這一禮,一面開腔說道:“殿下可不要折煞了她這小孩子,您乃是千金之軀,尊貴不凡,哪有和咱們這等臣子說謝字的道理?再說,咱們也是道聽途說,瞎琢磨而已……”
“你們這琢磨,總比我想當然的好。”晉王滿臉的誠懇,表情中更是流露出了一絲痛悔,“我這大半年實在是被連番打擊給震得懵了糊塗了,都怪我平素里只顧著和那些文人墨客交接,他們不是灌輸那些大義,就是說什麼王者心術……唉,我還以為老三死了,我這身邊也就乾淨安全了,誰知道還是眾矢之的!還是湯先生那句話說得對,御史彈劾的全都是無憑無據的猜測之詞,若是我真被他們蠱惑了走錯一步,父皇只會更加傷心失望。”
陳瀾並不知道所謂的湯先生是誰,只聽晉王嘮嘮叨叨又開始說自己的壓力如何巨大,兄弟們如何會算計,身邊被別人塞進了多少釘子……她打量著這位除卻周王之外便是居長的皇子,心裡越發覺得,皇帝沒有依照立長的規矩儘早冊立儲君,還真的是一點不奇怪。晉王今天能夠來探望道謝,證明此人是能夠聽進別人勸告的,可是這般連心底深處的埋怨都一股腦兒倒出來的狀況,卻只能說明晉王從骨子裡來說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否則,他也不必在這當口把那位湯先生搬出來,暗示自己就是不必她們提醒,也能夠察覺到別人的算計。
因而,見朱氏已經有些倦意,她便有意輕輕咳嗽了一聲,不動聲色地打斷了晉王的話:“殿下的苦處,不但咱們知道,母親乃至於皇上,也都是清清楚楚的。母親常常對我說,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想來殿下乃是皇上寄予厚望的皇子,這些曲折挫折何嘗不是磨礪?殿下若不是名分上頭占著優勢,素來名聲又好,眾望所歸,否則怎麼會招忌?”
這一番奉承頓時把晉王林泰堪說得滿心高興,越發覺得面前的陳瀾懂事可心。於是,又坐了一會,等到要告辭的時候,他才突然摘下腰中的一枚玉墜,說是送給陳瀾做見面禮,朱氏百般推卻不過,只得命陳瀾收下。臨別之際,晉王站起身的時候,卻又腳下頓了一頓,看著朱氏說道:“老太太放心,有些事情,我自然會給個交代,不會讓那始作俑者繼續逍遙,你且等著看我的決心就是。”
朱氏見陳瀾丟了個眼色過來,忙說道:“殿下,咱們只望您好好的,至於其他的並不苛求,您還請三思而後行,別再讓人……”
“放心,本王有分寸!”
見晉王自信滿滿地一笑,隨即揭開門帘就走了出去,陳瀾忙向朱氏微微頷首,又緊跟著追了出去。見他們一前一後走了,外間的鄭媽媽和幾個丫頭也沒來得及進來,朱氏一直挺著的腰杆突然再也支持不住了,挨著引枕漸漸躺倒了下來。
一直都是你你我我的,不曾帶出那些在外頭的稱呼來,這會兒卻終於露了本性……什麼本王有分寸,這一回若不是有陳瀾看穿了,又苦心多方謀劃,這才挽回了一局,他如今保不准就鑄成了大錯。只盼陳瀾能夠再規勸一兩句,千萬別讓這位晉王殿下霸氣過了頭,也學那些陰謀小人打打殺殺的愚蠢伎倆,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來!
馬夫人剛剛負氣離去,而徐夫人又是服喪在家,所以此時,仍是陳瀾親自送了晉王林泰墉出去。走在夾道上,四周僕婢無不是屏氣息聲離得遠遠的,而她落後晉王一步,心裡尋思著剛剛這位皇次子的“豪言壯語”,有心規勸一兩句,可礙著四周都是人,只能飛快地斟酌該如何開口才能起到效用。
然而,才走到半道上,她正有些心不在焉時,卻突然聽到前頭傳來了晉王的聲音:“三妹妹,我家王妃那邊,上次你去了之後,如今她的氣色精神已經好了許多,以後你不妨常常去坐坐,也好寬解寬解她。王妃前日還對我說,若是嬛兒將來有你這般聰慧,她就放心了。”
此話一出,陳瀾心中一突,見晉王依舊是自顧自地往前走,神情中沒有絲毫異樣,她方才含含糊糊應了一聲,心裡卻知道,晉王其實並沒有弄清楚王妃的真實含義。若不是晉王妃對於丈夫已經失望到了極點,又覺得自己朝不保夕,怎會說出要女兒像她的話?若是她一開始就有父母呵護親長關切,又何必這樣竭盡全力去拼?
一路直送到大門,眼看晉王就要走了,陳瀾終於下了決心,走上前去行禮之後就低聲說道:“多謝殿下百忙之中還來探望老太太,只您是千金之軀,如今京城種種事端層出不窮,讓人目不暇接,還請殿下多加留意。就是老太太,聽到這一回回的死訊也是禁不住心悸,想來別人也一樣如此。母親以前還對我提過當日寧波市舶司那立枷的事,雖說是好死不如賴活著,可有些時候,活著的人反而警示更大些。”
晉王看著垂著頭恭恭敬敬的陳瀾,思量片刻就笑道:“三妹妹還真是和九姑姑學了不少東西……你放心,我省得了!”
眼見晉王彎腰低頭登上了那一乘八人抬的親王大轎,眾多護衛親隨簇擁上前,不多時就順著甬道出去,陳瀾微微一笑,這才迴轉身去,見一眾媽媽媳婦規規矩矩地垂手低頭,大氣不敢吭一聲,便開口吩咐道:“殿下既已經走了,你們各自回各自的地方做事,散了吧。”
這邊廂侯府大門的僕婦們各自散去,那邊廂八抬大轎離了陽寧街,晉王就掀開了一絲車簾看了看外頭,隨即對一個跟在轎子旁邊健步如飛的親隨分說了一句。不一會兒,一行人就拐到了一處少有人經過的胡同里,又在中央停下了轎子。只這一頓不過片刻的功夫,同一行人就從胡同另一邊出了來,只晉王那八抬大轎上卻多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