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頁
“三姑奶奶,我這回是找你主持公道來了!”馬夫人連丫頭遞來的茶也不接,就直截了當地說,“聽聞三姑爺就要接任楊家族長了,既是如此,也得治治楊家門裡那些個沒廉恥的傢伙!自己男人丟了爵位,欠下了一屁股爛帳,竟是打上了媳婦陪嫁的主意去填補窟窿,這滿京城的勛貴世家,何曾有過這樣的規矩?我也不說什麼二話,出了這檔子不光彩的事,索性和離算了,你二姐也能再尋個比這好百倍的人家!”
儘管是生怕馬夫人提出過分要求才當著婆婆面見的人,但此時聽她這麼不著調,陳瀾偷瞥了一眼江氏,只覺得自己都替馬夫人覺得臉紅。嫁女的時候貪圖人家伯府世子的虛名,想要和離的時候又鄙薄別人貪圖女兒的嫁妝,敢情是只想尊榮不想責任,天底哪有這道理?
“二嬸從哪裡聽說我家老爺要接任楊家族長?”陳瀾沉下臉來,還不等她回答就趁熱打鐵地說,“楊家嫡支的叔伯長輩還有許多,哪裡就輪得著我家老爺?再說,就是要和離,也得兩家商議好,否則外人就算插手了也不免鬧得鋪天蓋地,二嬸讓二姐姐日後如何做人?另外,這話二嬸可對老太太提過了麼?”
被陳瀾那厲眼一瞧,馬夫人就生出了幾分退縮來,但隨即心裡滿是不忿,當即冷笑道:“只要你說一句話,老太太還不會聽你的麼?一家是丟了爵位的破落戶,一家是前程正好的勛貴侯府,這門不當戶不對,不和離難道還讓你二姐在那裡受一輩子苦?”
“二夫人既這麼說,難道滿天下的女人在自家男人前程敗落的時候,就全都該討了那張和離文書,然後回家過自己的好日子?”一直沉默不言的江氏終於開口發了話,口氣雖淡淡的,但卻異常的凌厲,“貧賤夫妻百事哀,這話不假,夫貴妻榮,這話也不假。但若是連共貧賤都不成,那共富貴的時候,男人隨便下了休書拋棄髮妻又怎會為公論所棄?別說如今我家全哥未曾接任族長,就是他接了族長,我也決不許他在這種事情上推波助瀾!”
一句推波助瀾說得馬夫人神情大變,一時憤然起身。見陳瀾絲毫沒有幫著自己說話的意思,她不禁氣極反笑:“好,好,三姑奶奶你嫁了人就忘了姊妹,我早該認清楚你的!你既是不肯幫忙,那我自去別處設法,等以後你二姐另尋了高門頭,你別後悔!”
這一回,江氏又搶在陳瀾前頭,淡然不驚地說:“多謝二夫人提醒了,不過我家媳婦從來就不是那等眼皮子淺的人,倒也談不上什麼後悔不後悔!我還有幾句話要囑咐媳婦,二夫人慢走!”
第328章日久天長情深重,姊妹交心逢王侯
早在馬夫人說什麼門不當戶不對時,陳瀾就知道,這位自以為是的二嬸必然觸怒了婆婆江氏,而事實果然是如此。此時,眼看馬夫人拂袖而去,她本就不想自討沒趣去送上一程,有了江氏這話,自然就只是站起身做了個樣子。眼見江氏突然歪著靠在了炕椅靠背上,她便走上前去,挨著她坐了下來。
“母親,都是我不該把二嬸引到這兒來的,否則也不至於引您動了氣。”
“多少年了,我就一直最恨那種踩低逢高的秉性!”江氏長嘆一聲,仿佛無意一般拍了拍陳瀾的手,低低地呢喃道,“當年,你公公見罪被貶,之後更是被逐出了家門,那會兒我娘家也曾經派了一個兄弟過來,讓我與他和離。我出身江南望族,是我那太婆婆在時就定下的婚約,自是不願。兄弟便許諾我說,已經給我尋好了另一戶人家。一樣是南方的高門大戶,對方喪了妻室,過去之後便是當家主母,上無婆婆挾制,下無繼子拖累,我那時候還年輕,只要我生下兒子,便絕不會有人敢說我的閒話。”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嘴角流露出了一絲譏誚的苦笑:“乍聽著,一邊是豪富世家,一邊是失了父親歡愛前程黯淡的破落子,兩者自是雲泥之別,可這世上又哪有沒有付出就能得到的東西?我和你公公雖只數年夫妻,可卻不願在他迭遭大變時背棄,於是哪怕娘家要和我決裂,我也不肯改主意。而我還是後來才知道,娘家看中的那個人,妻室之所以早亡,便是因為他好美色狎玩,聲名狼藉卻又性格暴nüè,偏生家財豪富,整個江南的生絲買賣,大半都要他過手。我娘家後來從旁支選了個溫柔和順的女子過去,也只不過捱了五六年就死了。”
陳瀾這才知道,為何自己嫁入鏡園已有一月余,卻從未看見過江氏的娘家親戚,甚至連一丁點風聲都不曾聽聞。想來,若只是堅持己見推拒了娘家不願女兒過苦日子的好意,江氏又豈會如現在這般決絕?她不知不覺伸出了另一隻手按在了婆婆的手背上,平緩了一下呼吸說:“您二老當初那般恩愛情重,著實是世間佳話。”
“哪有那許多佳話,過日子也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生起氣來拌嘴吵鬧也不是沒有過,可真正到了最苦的時候,卻還是兩個人彼此扶助才能挺過去……阿瀾,你和全哥如今這般恩愛,我很高興,只望你們一年如此,十年如此,幾十年之後依舊如此!”
“母親,您放心。”
傍晚時分,楊進周不曾回來,只使了人送信回家。而陳衍卻是又不請自來,同時捎來的還有一個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設在外城的整個京師最大車馬行百通車馬行在大清早城門開啟之後,就被官軍團團圍住,繼而再破門而入,搜檢了一兩個時辰之後被全部查封。據說,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被裝上馬車押送到了大理寺的天牢。而京城之中還有好幾處店鋪產業遭到了查封,而領頭的卻不是錦衣衛,而是金吾右衛的一位年輕軍官。此外,姐夫楊進周則是和那位錦衣衛緹帥歐陽行一同被召入宮,據說至今尚未出宮。
面對這一大堆的消息,陳瀾忍不住盯著陳衍直瞅,到最後昂首挺胸的陳衍終於有些扛不住了,遂低了低腦袋說:“老太太說,如今她年紀大了,一天到晚聽這些消息也實在是頭疼,所以那些消息都是到我這兒匯總,我想通報誰就通報誰,她只聽一聲就完了。所以我除了老太太之外,派人去晉王府給晉王妃送了個信,向韓先生和師傅知會了一聲,姐姐這兒就親自來了。至於杜夫人那兒,我怕杜閣老發脾氣說我像耳報神,所以沒敢去。”
“你呀!”
陳瀾忍不住輕輕一彈陳衍的額頭,心裡除了感慨,還有說不出的欣慰。只在弟弟期盼的眼神中,她微微點了點頭:“小弟,你長大了!”
姐弟倆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一個笑得高興,一個笑得得意,那幾乎差不多高的身影在燈光下映照在牆上,恰是顯得絕妙和諧。
這一夜,有的人睡得踏實安心,有的人卻睡得膽戰心驚。次日一大清早的朝會上,一個六部主事和一個都察院御史被當庭拿下,皇帝雖只是語焉不詳地警告了群臣幾句,可這些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少則幾年,多則十幾年幾十年的老少人精,又哪裡會不明白?哪怕連平日話最少的首輔宋一鳴,和杜微方張文翰一塊回值房的時候,忍不住也多說了幾句話。
“《詩經》裡頭那篇碩鼠,果真是一點都不假啊!內宦勾結外官,由是把宮中的東西一樣樣遞到外頭,或由當鋪轉賣,或由車馬行運到江南再高價轉給某些最愛收藏御用之物的豪門世家……要不是皇上要收拾江南局勢,只怕如今那邊也要大動干戈了。”
素來方正的杜微方只是冷笑了一聲:“這些何止是碩鼠,簡直是國蠹!還有錦衣衛……監察別人的錦衣衛竟然連設在外城的總哨都出了問題,這必定不是如今,而是早就出了問題!歐陽行該死,那盧逸雲同樣該死!要是按照我的個性,大理寺挨個審,有牽連的一概嚴懲,也能殺一殺京城這些老大人做官敷衍了事,過日子卻浮華奢侈的風氣!”
張文翰終究沒杜微方這麼崖岸高峻,此時見宋一鳴皺眉頭,便輕咳了一聲說:“皇上如今既是發案下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就是要這三法司發揮起作用來。難得錦衣衛這一回不再派人會鞫,他們三個衙門只要能做出一個好樣子來,日後限制錦衣衛就不會成了一句空話。”
這話說得宋一鳴和杜微方同時點頭,杜微方更是搖頭輕輕嘆息了一聲:“太祖皇帝設錦衣衛,是因為三法司審理案子看朝中功臣大佬的臉色,有礙律法言明,但太宗皇帝即位之後,卻一味擴大錦衣衛的職權……只希望這一回真的能有所限制,唉!”
快到文淵閣時,宋一鳴卻落在了最後面,當兩個比自己年輕,也比自己資淺的同僚踏入內閣直房時,他卻仰頭看了看天。儘管一邊仍是陰沉沉仿佛隨時要下雪的樣子,另一邊卻已經露出了隱隱的光亮,仿佛天氣會隨時變好。
“要限制錦衣衛刺探偵緝的權限,單單如今這些還不夠!盧逸雲死不足惜,歐陽行敗事有餘……對了,還有楊進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