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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多謝鄭管事的提醒了。”

    陳瀾頷首一笑,心裡卻想起了之前她讓人送給那位三老太爺的半截殘墨。想來只要那位半截身子就要入土的老漢能夠琢磨到其中的意思——已經是從頭污到腳的人了,這會兒還想著洗白已經是絕不可能。更何況,那老傢伙應該會認為,江大老爺越沒用,自己就越有值得利用的餘地,此時應該不至於那麼愚蠢才對。

    鄭管事起身告退的時候,已經是將近正午時分了。從帳房出來,他這一路上始終看著地上的青石甬道,臉色很有些不太好看。三姑奶奶是聰明機敏,可為人處事總還是他這樣的人老到,更何況江南四面是敵,哪有直截了當就攤開來對人去說的?那平江伯也好,江家三老太爺也罷,都是從里黑到外的人,萬一……

    他這心事重重地剛到大門口,就只聽前頭大路上一陣馬嘶馬蹄,抬頭一看,就只見那邊一行人風馳電掣地過來。為首的一人在他面前幾步遠處勒馬停下,隨即利落地一躍跳下,看了看門楣才大步朝他走了過來。見那人五十許,身穿繡蜜蜂駿馬猿猴馬上封侯紋樣的玄色長衣,腳下踏著一雙鹿皮靴,腰懸寶劍,四方臉,兩鬢斑白,卻依舊是英眉濃眼虎背熊腰,竟一站在那兒就有一種撲面而來的銳氣,他不由得就往後退了一步。  

    “可是楊太夫人和楊夫人在此地住?”

    聽這話客氣有禮,鄭管事這才鬆了一口氣,忙深深躬身行禮道:“正是,不知道這位將軍……”

    “某家南京守備許陽。今日虧得海寧縣主當街為許家辨污,免去了一樁大麻煩,因而某家親自登門致謝,還請通報一聲!”

    南京守備許陽?鄭管事聞言倒吸一口涼氣,一時間竟忘了接話茬。這許陽和平江伯方翰一樣,也是和陳瑛結下了兒女姻親的,現如今竟然會親自登門來,而且還是致謝?好半晌,他才終於反應了過來,也顧不得其他,一面吩咐門上趕緊把人請進來,一面也顧不得自己分明是要走的,一溜煙疾步朝裡頭跑了進去。

    剛剛已經走了的鄭管事突然氣急敗壞地沖了進來,卻是稟報說南京守備許陽親自登門道謝,陳瀾總覺得這幅情形有些滑稽。問明之後,得知雲姑姑和兩個家丁尚未回來,她不免有些狐疑,當下就索性留了鄭管事下來,又吩咐人進去稟報了江氏。待到她帶著人親自到二門口迎著了人時,就只見許陽竟是突然深深躬身行了一禮。

    “楊夫人,前時你才寬宥了小兒的莽撞無禮,這回又替他挽回了名聲,某家在這兒多謝了!”  

    儘管這不是在外間大庭廣眾之下,但這一拜仍是讓陳瀾吃驚不小。男女有別,她不便攙扶,只得避開一步答禮,心裡卻為之大訝。

    這麼大的事情,許家承自己的情是很自然的,可竟然不是許夫人登門而是許陽親自出馬,看來這位人人皆道是粗疏勇武的昔日遼東勇將,並不是表面上那般!

    第391章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前平江伯方翰來訪,江氏藉口大病初癒並未出見,但今日南京守備許陽登門致謝,江氏心裡頗有納悶,再加上許陽在遼東時,曾經立下了不少邊功,因而她思忖著便讓莊媽媽服侍著換了見客的大衣裳。這會兒在前頭的廳堂裡頭見了客,見年近五旬的許陽腰杆筆直精神奕奕,看不出絲毫的老態疲態,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英年早逝的丈夫來。

    “說起來,我當初和楊琦賢弟還曾經共事過,只沒多久就調任遼東,一晃就是二十幾年。當年那一連串事情發生的時候,同僚部屬乃至於幾位老將軍,都曾經起意爭辯一二,我那時候聯署的時候也因義憤附之驥尾,可終究那聯名上奏卻被楊兄攔了下來。不過是御史參奏,然後是一個不明事理的老子落井下石,這就輕輕巧巧扳倒了一個戰功不少的將領,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說到這裡的時候,許陽又譏誚地笑了一聲:“當時我不明白,可如今卻已經明白了過來。對於那些朝廷中的文官大佬而言,邊將根本就算不上什麼,這個不行還有那個,要緊的是不要越權,不要專斷,如此他們就可以放心了!我在遼東,他們擔心我和鎮東侯有所勾連,所以軍器棉襖全都是按著數目剋扣,卻不想想著路上的損耗。如今我到了江南,手頭就那麼大貓小貓三兩隻,卻還要用這樣卑劣的手段算計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到這個年紀不小脾氣卻依舊那麼大的老將一拳捶在扶手上,陳瀾眼中目光連閃,幾乎是本能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紅纓柳姑姑和鄭管事。見柳姑姑她們倆都是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沒聽見似的,鄭管事雖是臉色有些不那麼好,可也是一動不動,她心中暗自沉吟,卻沒有接話茬。果然,江氏已經咳嗽了一聲。

    “許大人慎言,這些話傳揚出去,對你可是沒有好處。”

    “太夫人,我不妨說幾句掏心窩的話。”許陽說完也不理會江氏是接受還是不接受,滿臉惱怒地說道,“我實在是受夠了。是,我在遼東那些年裡,撈了不少錢。可這些一不是吃空餉,二不是剋扣軍需,三不曾劫掠民間,也就是在互市等等上做些文章。那些韃子和女真人最喜歡的就是中原的錦緞絲綢和各式珍奇,我要的是他們的駿馬牛羊,各取所需而已。至於我到了江南之後……哼,要說走私,江南這些本地世族這勾當還做得少麼?”

    哪怕是背地裡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但此時赤裸裸全都撕擄了開來,陳瀾不得不承認,無論是真是假,許陽這破罐子破摔直截了當的架勢,比起平江伯方翰那迂迴輾轉的方式更容易博人同情。至少,此時此刻她斜睨江氏,就可以看到婆婆臉上那一絲贊同。  

    “我雖是內宅婦人,但許大人的意思我也多少明白。”江氏說著就嘆道,“江南這地界說是富庶,但尋常百姓的日子不過爾爾,有錢的卻整日裡想著更有錢,所以在排外上頭都是一樣的。今天我家媳婦在路上遇到的這一遭,大約是有人想著令郎先頭和咱們有些齟齬,所以才使了這一招,既然識破了,明日就能傳遍大街小巷,許大人也莫要太放在心上。至於送來這許多禮物卻是實在太破費了,還請帶回去吧。”

    “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今日海寧縣主挽回的是我許家的名聲,遠勝於救人之命,這些區區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麼?”許陽說著就站起身來,竟是對著江氏又深深一揖,“想當年楊賢弟迭遭變故,我已經到了遼東,一面應付本地的將校,一面又怕得罪朝廷大佬,所以竟是為了私心,一直憋著再沒有說一句公道話。如今這些東西,就算是補我當日不曾雪中送炭好了。太夫人,我是個粗人,不會說話,可剛剛這番話都是真心實意。”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江氏看著那一大摞大大小小的盒子,忍不住有些頭疼。而陳瀾這時候終於尋到了空子,不免問道:“許大人,不知道我之前派去送人的雲姑姑和兩個家丁,怎麼不曾隨同許大人一同回來?”  

    “我竟是忘了這一條!”許陽一下子重重拍了一記大腿,這才嘿嘿笑道,“太夫人和海寧縣主不要見怪,我這人莽撞,碰到這種見鬼的事情原本是連殺人的心思都有了,可海寧縣主派來的那位雲姑姑實在是精細,所以我立時就派人去了金陵府,把兩個推官全都叫了來。因為那位雲姑姑和兩位小哥當時都在現場,所以解說過後,就押著人去金陵府衙了。嘖嘖,我家裡上上下下那麼多人,竟是沒有一個這樣的人才!”

    陳瀾這才知道雲姑姑竟然是這樣雷厲風行。想來今天在大庭廣眾之下鬧得這麼大,接下來這幾個想訛詐的漢子就算是得人指使在金陵府中翻供也不會有多少人取信,至於人若是死在了那裡,脫不開干係的就是金陵府了!心裡讚嘆坤寧宮出來的果然是人才,她自然也是順著許陽的口氣謙遜了一二。接下來,許陽竟是邀約她和江氏明日過府做客,江氏先是推辭了兩句,但終究拗不過,最後還是答應了下來。

    如此一番之後,早已經是到了午飯時分,因家中沒有男子,留飯不便,江氏就讓陳瀾送人一程。隨著一路出去,陳瀾最初還有些趕不上許陽的健步如飛,好在對方須臾就放慢了腳步,她這才輕鬆了一些。到了二門口,她見幾個小廝已經牽了馬匹過來,便打算再說兩句客套寒暄,卻不料又被人搶在了前頭。

    “縣主,明日我會請平江伯過府,想來他也會賣我一個面子。若是縣主還有什麼人帶來,儘管一併請來就是,空白的帖子回頭我會使人送過來。人多了好說話好商量,也該得有一個章程了,總不能老是讓人欺負到頭上來!”

    這話已經不是什麼暗示了,而是清清楚楚的明示。陳瀾在最初的吃驚過後,立時明白了過來,心裡一忖度就點頭笑道:“既然是許大人如此盛情,我敢不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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