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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貫穩重的紅螺和一貫跳脫的芸兒都沒有多話。因而,陳瀾也只是抿了抿嘴,點點頭便反身朝門外走去。那守門的婆子早就被長鏑叫了起來,此時見這浩浩蕩蕩的一應人等,張了張嘴,終究沒敢多說什麼,只連聲答應雲姑姑柳姑姑回來讓她們轉去惜福居,隨即老老實實地關門鎖門。
夾道里的明瓦燈此時都已經點了起來,這不甚寬闊的地方雖然有些昏暗,但加上那兩盞琉璃頂子的燈籠,卻足以照清楚腳底的路途。然而,幾個人才走到半路,身後就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陳瀾立時頭一個轉過身子,就看到那邊黑暗的盡頭一個人影飛也似地跑來。
“夫人!”
那人很快就露出了身形,真是奉命去前門的柳姑姑。她站穩之後先喘了一口氣,正打算開口規勸,可看到陳瀾那鎮定的眼神,到了嘴邊的話立時就變了一個樣子:“老爺出門的時候,把虎爺留了下來,奴婢才到前頭一吩咐,他就立時討了令,這會兒已經把那些人都調度了起來。他畢竟是上過戰場的,奴婢想想也就不在那兒礙事,所以回來討您的示下。”
楊進周……留下了秦虎?陳瀾一下子想起秦虎那時候在馬車旁焦急探問的情形,本還有些惶然不安的心定了不少,旋即便說道:“前頭有他,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更沒什麼示下。對了,柳姑姑可聽出那銅鑼聲從哪兒來的麼?離著咱們這裡有多遠?”
柳姑姑遲疑片刻,往四下里看了看,這才低聲答道:“大約是浣衣局的方向。那裡住的都是年老退廢的宮人,還有因罪被罰沒的犯官家眷,從來都是最消停不過的地方,實在想不出那裡能有什麼事端……”
儘管浣衣局亦是十二監四司八局這二十四衙門之一,但由於位卑職小,儘管每次從鏡園出門,除卻走積水潭邊那條路,都要經過那條浣衣局胡同轉新開道大街亦或是德勝門大街,但陳瀾幾乎不曾留意過這個衙門。然而,此時此刻,她卻只覺得心猛地一縮,下一刻,她就聽到外院隱約傳來了叫聲喊聲,剎那間,她本能地抓住了柳姑姑的手。
“快,咱們去惜福居!”
這樣大的動靜,江氏這年紀又素來睡得輕,此時自然已經醒了過來。在莊媽媽的親自服侍下喝了一口水,她還沒來得及問外頭怎麼回事,就只聽明間裡傳來了一陣說話聲,不多時,她便愕然看到,原本該臥床靜養的陳瀾竟是進了屋子。愣神了片刻之後,她就皺起了眉頭。
“你怎麼這麼不顧惜自己,這麼晚還過來幹什麼?”
見江氏少有地用這樣嚴厲的語氣說話,莊媽媽哪裡敢說陳瀾之前才來過一次,自是連忙在旁邊準備打岔。可她這話還沒出口,陳瀾就上前施禮說話了。
“母親,就是一丁點外傷,不礙事,再說,我都睡了整整一個白天了。”陳瀾上前挨著床頭坐下,又解釋道,“叔全護送林七爺回去了,外頭又突然響起那銅鑼聲,磣人得很,我自然索性過來,說是陪陪您,其實還不是讓您陪陪我?”
“你這孩子!”
江氏這才露出了一絲笑容,只瞧瞧陳瀾那一身裝束,還有那隻一直扣著袖子的右手,她心裡自是瞭然,索性掀開了被子,這才對莊媽媽吩咐道:“你去,尋我從前穿過的那幾套行動方便的衣裳來。阿瀾你也不必扭扭捏捏的,有話儘管在屋子裡分派。”
陳瀾聽江氏這麼說,知道外頭的動靜大約瞞不過婆婆,當下就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自家人知自家事,若真是有賊人闖進來,她除了之前的安排之外也做不了太多其他的,所以到了明間裡,她就給眾人一一分派了事情,等到一個個人都去了,她就一手按著自己的袖子,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來。
前院有秦虎,柳姑姑又去後頭幫襯雲姑姑,只要是小股人,料想突破不到這兒來。畢竟,這裡臨近皇城北安門,周圍還有眾多勛貴府邸!只希望已經離開的那一行人能夠平安無事,畢竟,多少兇險的情形都已經過來了!
儘管隔著一層厚厚的門帘,但那些嘈雜的聲音仍然是從fèng隙中窗紙中一陣陣地傳了進來,而一個個消息也如同流水一般地匯總到了她這兒。
“浣衣局胡同那邊似乎有弓弦的響聲,可那鑼聲那個再也聽不到了,前門謹守夫人吩咐,沒派人去打探動靜。”
“門前胡同一片嘈雜,似乎是兵馬司的人過去了!”
“後門有些動靜,雲姑姑已經調了郡主和陽寧侯府送來的那些家丁過去看守!”
“虎爺上了側牆查看動靜!”
聽著這無數奏報,陳瀾深深吸了一口氣,旋即一字一句地說:“還是前話,不許開門,不許打探,全都給我各安其位!”
第339章明暗虛實,我心彌堅
夜幕之下,橫貫新開道街和德勝門大街的浣衣局胡同此時一片血腥。平日足可供兩輛馬車通過的寬闊胡同中,橫七豎八的肢體躺滿了一地。入夜時分原本就黑漆漆一片,而恰逢陰雲遮住了月亮,剛剛的一場殊死拼殺之後,一面銅鑼正靜靜地躺在角落裡,而在它的周圍,則散落著幾盞燈籠,其中一盞已經破碎得不成樣子。
孤零零停在路中央的馬車只餘下了三兩個人拱衛,而四面八方的憧憧黑影,乍一看去卻何止十幾二十,那些明晃晃的鋼刀利劍無不是指著馬車。也不知道是誰輕叱了一聲,最前頭的五六個黑衣人發狠似的衝上前去,先是那刀劍交擊的聲音,繼而是刀劍入體的悶響和垂死的哀嚎,當一把鋼刀閃電一般地劈開了那馬車的車門,繼而將捲簾亦是一刀劈成兩半的時候,他的動作卻陡然僵住了。眾目睽睽之下,就只見他手中的鋼刀咣當落地,緊跟著整個人便往後重重倒去。旁邊的人甚至能清清楚楚地看見,那支深深扎入其面門的弩箭。
“小心弩弓!”
仿佛是印證了這一聲提醒,馬車中突然嗖嗖she出了三四箭,四周圍原本靠得最近的那幾個漢子立時倒地不起。而剩餘的人一下子四散開來,各自躲入了胡同兩側那些高高低低的木箱後頭,緊跟著就有人喝了一聲放箭。一時間,四周傳來了好些弓弦扳動的聲響,十餘支箭一下子沒入了那馬車中,須臾便仿佛依稀有一聲慘哼。見這一招奏效,弓弦響聲頓時不絕,裡頭的聲氣卻越來越低了。直到那車廂板壁上扎滿了無數根利箭,黑衣人們這才從木箱後頭現身出來,兩三個人試探似的到了車前,內中卻再也沒了動靜。
“快,拿火把來!”
“慢著!”最後頭的一聲厲喝卻制止了一個黑衣人要點燃松脂火把的舉動,只沉聲喝道,“你們沒幾個認識車裡的人,全都讓開,讓我親自瞧瞧!”
眼見他排眾而出,最前頭的一個黑衣漢子慌忙伸手攔了一攔:“主子,萬萬使不得,萬一裡頭有詐可怎麼辦?再說,那畢竟是您的……”
“閉嘴,滾!”
蠻橫的三個字之後,來人一把撥開了擋路的黑衣漢子,又上前從另一人手中接過了火把,等那火把點燃了,他卻將其湊到自己的臉前頭,照了片刻嘿嘿一笑,旋即才大步上前。火光下,淮王那張年輕的臉上儘是得意的笑意,看上去扭曲得磣人。當到了車轅前頭時,他方才一把撕開了那破碎的捲簾,才探入頭去,那火把卻驟然落地,就只見車廂中如閃電一般地伸出一隻手來,竟是突然拽著他的領子將其拖了進去。
這剎那間的變故來得實在太快,哪怕是就在周圍三四步遠處的黑衣人也完全沒反應過來。當起初出言相勸的黑衣人如夢初醒地回過神時,剛剛還站在馬車前的淮王卻已經是不見了蹤影。望著那黑漆漆敞開著,仿佛無底洞一般的馬車,那黑衣人只覺得背上涼浸浸的,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是進還是退。
“主……主子!”
他顫聲叫喚了一聲,可馬車中卻是聲氣全無。就在他彷徨無措之際,後頭突然傳來了一聲冷笑:“這種時候卻要親自上,死了也是活該!殺,不用顧忌那麼多!”
此話一出,背後頓時傳來了更多的弓弦輕響。那黑衣人才堪堪轉過身,就只見一支利箭迎面而來,他只來得及橫刀挑飛了一支,卻無法逃脫接下來那一陣箭雨,頃刻之間,他的手臂大腿和前胸便先後連中三箭,整個人也隨之半跪在了地上。看到自己的手下幾乎沒幾個撐過了這一輪箭雨,而那後頭上來的人,赫然是和他們一模一樣的黑色夜行衣,他只覺得氣急攻心,用刀一撐地面就想站起身來。
“你們……你們是……”
然而,這一句似疑問似感慨的話卻被一支利鏃終結在了他的嘴裡。當他不由自主地鬆開了鋼刀搖搖晃晃倒在了地上的時候,後頭那一批黑衣人便訓練有素地逼上前來。臨近馬車還有十幾步遠的時候,他們之後便響起了一個尖利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