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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螺見人衣裳整齊,知道這位想來是外頭敲響院門的時候就醒了,略一屈膝就把之前那原委都說了,隨即低聲說:“我瞧著夫人今晚心緒總有些不對,剛剛聽了訊息似乎又在那想了起來,所以想請二位姑姑誰出面去那陪陪。畢竟,這外頭的大事情,我一丁點也不懂。”
柳姑姑剛剛聽到動靜,就披了衣裳起來和雲姑姑商量,剛剛房嫂子一來,她更是利利索索地穿戴整齊,因而此時紅螺這麼說,她往回望了一眼就滿口答應。掩上門隨著紅螺出去,才進正房的時候,她就突然開口說道:“芸兒牙尖嘴利,最是能說會道打聽消息,長鏑紅纓是長公主送的,身手忠心都是好的,但要說縝密都及不上你。紅螺,你們幾個都不小了,你如今看著合適的人,不妨好好調教一兩個,省得後繼無人。”
紅螺沒想到柳姑姑突然說這話,愣了好半晌才答應了下來。等柳姑姑徑直進了西屋,她不禁站在明間裡發起了愣,反反覆覆琢磨著剛剛那番話,漸漸就失神地坐了下來。
“夫人。”
屋子裡,斜倚在床上的陳瀾聽見這一聲喚,抬眼看見是柳姑姑,忙坐直身子,笑著請人在床頭坐下。因見柳姑姑滿臉關切,她知道紅螺必定是什麼都說了,她也就直截了當地嘆道:“我之前就和蕭世子念叨過去年的事,原本只是心裡不安,如今聽起來,興許真的是被我說中了。艾夫人若是被官府拿問,那是咎由自取;但如果這病中有蹊蹺……”
“有什麼蹊蹺?被人滅口也是她活該!夫人,您什麼都好,就是太心軟了。”柳姑姑將那條薄薄的袷紗被拉了一些上來,這才語重心長地說,“幸而夫人不是在宮裡,想當年皇后娘娘便是因為行事正氣心軟,正位中宮之後反而比在王府時更艱難。要不是皇上死死護著,早就被那些耍心眼的嬪妃們算計了去。夫人處事時手段果決,如今又何必因為一個該死的人長吁短嘆?”
聽柳姑姑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陳瀾不覺心裡一動,隨即才苦笑道:“柳姑姑誤會我的意思了。她和我非親非故,在背後使的絆子更是想要置咱們於死地,我何必擔心她的死活?我雖說心軟重情,可也是對人的,惜老憐貧可以,但憐惜罪有應得的人卻還沒那工夫!只是若她死了,別人必定要以此大做文章,畢竟她在江南乃是不少人都要叫一聲師母的;她若是沒死卻丟了半條命,別人也會說這是被如今這情形氣的,有的是嘴仗官司可打;若她挺過這一關恢復了過來,她自己也不會錯過這最好大造聲勢的機會。”
陳瀾說得斬釘截鐵,心裡卻不由得嘆息了一聲。見多了聽多了那些死人的訊息,她已經不像最初那會兒的心悸難寧了。她該是慶幸自己已經完全融入了這個時代,還是感慨人終究會被環境改造這個事實?
然而,柳姑姑聞言卻鬆了一口大氣,微蹙的眉頭更是完全展開了。挪動了一下身子做得更靠近了些,她就低聲勸道:“都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如今老爺回來了,哪怕是荊王殿下今晚回了京,可還剩下羅世子和蕭世子在。前時那樣的局面都輕輕巧巧解開了,更不用說現在。再說,老爺也不是一味退避挨打的人,夫人您就放一萬個心吧。”
“與其說是擔心,不如說是一次兩次三次都用這樣如出一轍的手段,實在是讓人膩味了。”陳瀾搖了搖頭,話語中流露出了幾許冷然,“有人想著借江十八那條命造勢的時候,想來不會想到這事情也會輪到自己。在他們眼裡,只有自己的死活才要緊,別人的命都不是命,可事到臨頭,又有誰知道自己的性命是不是捏在別人手裡?”
“希望這一次能直搗黃龍擒得元兇吧。”
柳姑姑口中雖這麼說,心裡卻知道。無論是宮斗還是黨爭,真正首腦的落馬往往震動太廣,因而倒霉的大多都是小卒子。艾夫人不管小中風後是死是活,事情大約都到此為止了。
陳瀾和柳姑姑說了好一陣子話,外頭才又送進消息來,說是楊進周同羅旭一起去了金陵書院。得知有深通學務的羅旭隨行,她自是心安了許多,閒聊當中漸漸就睡了過去。而柳姑姑卻不曾就這麼退下,而是放下帳子就從外頭搬了一張躺椅來,竟在床前就這麼守著了。
直到第二日巳時許,楊進周才回了府來。讓人往後頭送了信,他就耐著性子先在前衙料理前些日子的公務積欠。這大多都是文書功夫,有幾個屬官輔佐,再加上他自己在文字上原本就根底不錯,終於是在日落時分清理得差不多了。可巧的是,就在他穿過前衙二堂,轉過甬道拐角的時候,竟險些和陳瀾撞了個滿懷。
看到陳瀾後頭紅螺正提著食盒,他立時明白了過來,“這大熱天,前頭有大廚房,下午還準備了冰鎮酸梅湯,你何必忙活?”
“你以前常常在外征戰,用不了新鮮菜蔬,油膩吃得多,再用冰鎮收斂的東西,對腸胃就更不好了。你不在乎自己的身體,我還在乎呢!”陳瀾沒好氣地埋怨了兩句,見楊進周有些訕訕然,她也就順勢住了口。待兩人一路同行回去的時候,她才低聲囑咐道,“別以為身體壯健就沒事,畢先生從前也說過,但凡行軍打仗的將領,年輕時看似壯得像牛,但很多隱患都是藏在身體裡,發作了就不得了。”
“好好,我都聽你的。”
聽這話像是敷衍,陳瀾頓時側頭,可發覺他看著自己,神情中仿佛隱藏著某些什麼東西,她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等到陪著他去見過江氏,一同用了晚飯後回到自己屋子裡,她才終於忍不住問道:“艾夫人怎樣了?”
“中風失語。和之前陽寧侯太夫人的病情一樣。”
見陳瀾滿臉震驚,坐在床沿上的楊進周不禁勾手攬著她:“別擔心,出不了事。昨天我回來時因荊王殿下的吩咐去見過她,把某些事情撕擄開了。原本是想讓她知難而退,但因為後來蕭世子來時,提過和你說起的一些話,所以殿下立時就讓書院中的暗線提高戒備。至於她這次小中風,請來的大夫說只是因為驟然摔倒發病,我和紀曦前去的時候,那位艾山長也不曾有什麼過激言行,反而流露出心灰意冷的意思,對我倆說這些天連番事變,他已經心力交瘁了。所以,我早上回來的時候,紀曦就留在了那兒。”
這一番話言簡意賅,但其中的意思明明白白。陳瀾本以為自己會如釋重負,但心裡那種沉甸甸的感覺仍是放不下。因而,靠在楊進周懷裡,她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你信嗎?”
“不信。”楊進周迸出了這麼兩個字,覺察到懷中的人一動,他便用了點勁,把那要彈起的身軀一下子箍住了,“我昨天見她的時候,她雖震驚憤恨,卻也流露出幾分驚懼的樣子。而且,昨天晚上得到消息的時候我打聽過,她今年不過三十出頭,向來注重養身之道,決不至於如陽寧侯太夫人當初那樣一時激憤而小中風。”
“竟然沒有藉此大做文章……這不像是此前那些事的風格。”
“是不同。而且我看艾山長那種心灰若死的樣子,斷然不是偽裝。”楊進周說著就眯了眯眼睛,眼前又浮現出艾山長那花白頭髮下皺紋密布的臉,又浮現出了他那痛惜的眼神,好半晌才搖了搖頭,“雖說以前外間有傳聞說,艾山長並不管書院的事,只不過一個傀儡,可今天見他在妻子床前餵藥時那種細緻入微的模樣,真的不像有半點不甘不願。”
“老爺,夫人,羅世子回來了。”
外間這突兀的一聲頓時驚動了陳瀾和楊進周。陳瀾幾乎是下意識地掙脫開來,整理了一下衣衫就站起身,見楊進周面露訝然,她便不由分說地拉著人出了門。待夫妻倆到了明間裡,站在門邊的雲姑姑這才挑起了那斑竹簾,下一刻,羅旭就跨過門檻進了屋子來。
“這麼晚還過來攪擾你們,還請原諒則個。”話雖這麼說,羅旭卻沒什麼不好意思的表情,委實不客氣地在兩人左下首第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忙了一整天,中午那一頓吃得食不甘味,晚上還沒東西填過肚子。說話之前,二位能不能先找點東西給我墊墊肚子?”
這話更是沒把自己當外人。因而,一旁的芸兒和長鏑忍俊不禁,就連雲姑姑也不禁莞爾。陳瀾見楊進周的嘴角亦是一動,就趕緊吩咐了兩個丫頭去小廚房看看是否預備了宵夜。等人一走,她這才哂然說道:“好了,趁著她們去尋東西來的時候,羅世子可否解說解說?”
“艾山長已經把陳情表給了我,如今朝廷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指派金陵書院的山長和院長了。”說完這話,羅旭方才往靠背上好整以暇地靠了靠,雙手卻不自覺地抓緊了扶手,“我下午另外找了個年輕卻醫術不錯的大夫扮隨從跟著進去,趁人不備給艾夫人把了脈,又留心了情形,他說,這與其說是小中風,還不如說多半是給人下了藥。結果艾山長送我出來時多有暗示,不外乎是說艾夫人已經病重若此,倘有什麼過錯,他身為山長,又是為人夫主,自該承擔一切,還請我能夠上書替他陳明請罪。要是我所料不差,也許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