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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瀾立時留神了起來:“哦,太夫人怎麼說?”
“太夫人最初不知道這麼一回事,得知我是夫人的丫頭,還對我說了幾句沒頭沒腦的話,說什麼那仇報了一半,如今那位瞧不起楊家的已經蹦躂不了幾天。可等到十一叔說了二姑奶奶和二姑爺的事,她立時就驚得木了,之後使勁捶著床板大發雷霆,又使人去喚楊二夫人回來,又說要去看二姑爺。最後還是十一老爺怕出事,在旁邊死命勸住了。後來,十一老爺就帶著我去看了二姑爺,我斗膽,因不敢攪擾太醫院,就陪著十一老爺去了燈市胡同,請了之前給老太太瞧過病的那個張大夫,順帶又給太夫人一塊看了看。”
“你做得很好。”看到紅螺能夠替自己想在前面,一應又做得妥當,陳瀾只覺得異常欣慰,當即笑道,“那位張大夫脾氣有些古怪,診治的時候可還順利麼?”
“順利順利。張大夫說二姑爺只是一時急怒再加上碰到了腦袋,按摩之後扎了幾針,又留下了藥方,說應該徐徐就能醒來。至於太夫人,只是年紀大了,再加上心情大起大落,需得好好調養,否則這一冬只怕難過……”紅螺井井有條地把這些情形一一報了,這才斟酌著語句說,“據說,二夫人來接二姑奶奶的時候,把壓箱的金子都帶走了。說是二姑奶奶早就聽二夫人的話把那些東西預備了妥當,不方便的都換成了金子。”
“這還真是死要錢!”
陳瀾想想陳玖當初被罷官下獄除爵的罪名,再想想如今馬夫人和陳冰這一場鬧劇,只覺得連嘆氣的力氣都沒了。而等到晚飯時分,陳衍又熟門熟路準時出現在了她的面前。這一回,小傢伙的臉卻是黑得和誰欠了他三百兩似的。
“又怎麼了?”如今已經習慣了小弟的消息靈通,因而陳瀾坐下來之後就笑道,“是誰惹了你了?”
陳衍一句話都沒說,見紅螺捧上茶來,他就一手接了過來,呷了一口試了溫度正好,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痛喝了一氣,隨即才隨手把茶盞擱到了一旁的炕桌上,悶聲說道:“姐你還真是說對了!就因為二嬸那冒冒失失的舉動,御史彈劾咱們陽寧侯府治家不嚴背信棄義,彈劾姐夫和你不敬長輩。還有人借著那樁沸沸揚揚的案子,彈劾杜閣老當值時不得上命深夜出宮門私會官員,彈劾羅師兄交接三教九流,至於我……這前頭捎帶上了家裡老太太、姐夫和你,還有杜閣老羅師兄,和犯上我有什麼區別!”
早在上午鄭媽媽上鏡園報信時,陳瀾就預料到,事情極有可能發展到眼下的局勢。因而,見陳衍那氣急敗壞的樣子,再想起早上鄭媽媽的心急火燎,情知家中祖母朱氏恐怕也多半會惆然不樂,她便微微笑了笑,突然屈起中指在陳衍光潔的腦門上輕輕一彈。
“姐,都說我不是小孩子了!”
見陳衍捂著腦門退開些許,陳瀾便挑了挑眉道:“既然說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這點事情你急什麼?彈劾杜閣老的事用不著咱們擔心,杜閣老即便崖岸高峻,可宦海沉浮多年,這點吹毛求疵的勾當難得倒他?至於陽寧侯府,這與其說衝著二叔,還不如說衝著老太太。二叔那點本事,只怕急得團團轉,到頭來還是得求上老太太,不外乎是寫一份自辯再加上請罪的摺子。你文章本還有些功底,如今師從韓先生也已經有小半年了,代老太太寫一個夾片呈上去,把話說誠懇一些,這點事你總不會說不行吧?”
面對這番話,陳衍聽得一愣一愣,末了才有些遲疑地點了點頭,隨即卻忍不住問道:“那姐夫的事呢?分明是二嬸鬧出來的勾當,莫非要你親自去一趟楊家,這不是相當於服軟麼!”
“誰說我要上楊家去了?再者,你姐夫人在宮中,還不至於消息斷絕,無論是皇上召見,亦或是其他,總不至於一個御史說什麼就是什麼。再說,這一次的事情是楊家人挑起來的,但不是一個人撕破臉,楊家舉族就會跟著一塊瞎胡鬧,要憑這麼一件事抹黑你姐夫和我,決計是痴人說夢。再說,你怎麼就知道我什麼都沒做?”
看到陳衍瞪大了眼睛,先是滿臉的不可思議,隨即又耷拉下了腦袋嘆了一口氣,陳瀾越發覺得這弟弟可愛得緊,當即又笑道:“當然,你這些天東奔西走,功勞不小,這些姐都記著你。但你如今的年紀,該當把文武基礎打紮實,其他的都在其次。不要為這些消息動了心境,以至於捨本逐末,明白了麼?”
“是是是……姐姐先生,你真是比韓先生和師傅還會說教!”
次日一大清早,陳瀾照例是起床梳洗請安治家,一貫的從容自然,只雲姑姑四個人卻依舊出了門去。直到等到午飯過後天空突然飄起了雨,四人才先後回了家來。回了宜興郡主別院的長鏑和紅櫻高高興興地說,如今郡主胎象平穩,御醫說多半是個男胎。而從晉王妃那兒回來的雲姑姑和柳姑姑則是說,王妃如今的身體恢復很好,小郡主也是平安康健。
當星星點點的小雨變成瓢潑大雨的時候,宮城的文華殿正在廷議,受召而來的一眾大臣也在一個個慷慨陳詞。這會兒,一個年過四十模樣精幹的給事中便是擲地有聲地說道:“皇上恩信,於是賞功勳,賜鏡園,賜婚姻,進官爵,使他楊都督年紀輕輕而身居高位,他當三省其身以報皇恩,可他做了什麼?不敬長輩,放任妻室,如今妻室服大功而使奴僕四下串連皇親國戚之家,不謀私利,難道還是為了公義?”
此人說完,又是兩個人也跟著附和,最後還是奉命主持的內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張文翰皺緊眉頭敲了一記驚堂木,這才讓議論紛紛的堂上安靜了下來。
“今日議的是如今大理寺的這樁案子,各位不要把話題岔開得太遠!”
“大理寺這樁案子,雖是楊都督揭開,但其中蹊蹺之處甚多,兼且早有消息傳出,事涉威國公世子,緣何一直隻字不提?威國公掌軍,如今威國公世子以二甲傳臚封編修,內閣中樞行走,哪有父子一武一文全在機要的道理?況且,我多有耳聞,此事是因威國公世子交友不慎,與三教九流過從甚密,由是私調家丁……”
話是如此說,但等到負責記錄的內閣中書將一應發言謄抄完送進乾清宮御前的時候,於之前革職為民的錦衣衛指揮使盧逸雲只有言簡意賅的處置——追奪家產,流交阯,而關於現任錦衣衛指揮使歐陽行的彈劾和處置倒是爭議不斷,可還有剩餘三分之一的內容,都是關於楊進周和羅旭的。
一目十行看完了這廷議的經過,皇帝的目光就落在了左手邊的寥寥幾份文書上。羅旭和楊進周都仿佛不把那些彈劾放在心上似的,誰都沒有自辯,然而,陽寧侯府的老二陳玖倒是誠惶誠恐上了自辯的摺子,深省妻室跋扈教女無方等等,其中還有一張陳衍代朱氏自陳的夾片,字跡竟是仿顏體,文理雖不華麗,卻勝在誠懇,瞧著和從前陳瀾替朱氏自辯的那一回如出一轍。而再上面的兩份東西,則是分別來自宜興郡主別院和晉王府。
那是陳瀾今日派人去兩邊探望慰問時的一應對答,中間幾無一字涉及朝事。再加上昨日派人去杜府和韓國公府幾乎相同的大略情形,足可見一斑。
在心裡輕嘆了一聲之後,皇帝突然開口吩咐道:“去內官監獄,把曲永放出來,令其不必來御前,立時去司禮監把該管的事情都收拾乾淨了。”
一旁侍立的暫代乾清宮管事牌子的一個中年太監慌忙答應了,臨要走時卻鬼使神差地低聲問道:“皇上,那夏公公和成公公……”
話沒說完,他就偷覷到了皇帝那發陰的臉色,戰戰兢兢的他連忙自己掐斷了話頭,跪下磕了一個頭就一溜煙似的奔了出去。而當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的時候,皇帝才隨手翻開了一本奏摺,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這些年來,曲永的探子倒是很不錯!
一本本的奏摺從皇帝手下從左邊轉到右邊,內閣的一應票擬或准或駁,亦或是給出別樣的御批。直到過了大約一個半時辰歇下來用了晚膳之後,一個中年太監眼瞅著皇帝淨手漱口之後端起了茶盞,這才悄悄地在皇帝身邊立定了。
“皇上,說是淑媛娘娘把淮王殿下禁在了永安宮後院正殿。”
“知道了。”
皇帝淡漠地點了點頭,惜字如金地只說了那三個字。不多時,外間便通報說司禮監太監曲永前來謝恩。多日之後重新見到自己一貫信賴的這個太監,皇帝卻沒有言語之前的事,吩咐平身後就直截了當地說道:“該得的公道,朕日後自然會還給你。你親自去長樂宮賢妃那兒,說朕今晚去她那裡。另外,傳話給禮部,荊王淮王臘月二十二出居王府,立時去辦。”
見曲永躬身答應,皇帝的目光又落在了桌子下方那幾份文書上。所有信函都並未封口,分明是經手的人已經瞧過了,而他之前拿到手時,也忍不住一次次取出掃了一眼,結果竟不知道該是哭笑不得,還是派人去申斥一下那個一向看重的冷麵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