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頁
眼看晉王到了面前,朱氏自是在陳衍的攙扶下行禮:“家中瑣事,竟然勞動了殿下,實在是惶恐!”
“太夫人言重了,論理說,我也是你的晚輩,今日正好進宮遇著韓國公,我就對父皇提起說要來侯府看看,連父皇也說是該來瞧瞧,還囑咐了韓國公同行。”
眾人這才明白晉王和韓國公此來,竟然還是得了聖意,因而你眼看我眼之後,不少人就瞧瞧拿眼睛去斜睨陽寧侯陳瑛,見其面上紋絲不動,一時倒有不少人佩服陳瑛的養氣功夫。只有寥寥幾個知道晉王和張陳兩家的關係已經並不似從前的,心裡卻犯起了嘀咕。然而,無論眾人如何去想,迎進了兩位貴客之後,福瑞堂中不免又要重定座次。
福瑞堂的三間東屋裡,此時坐的全都是女眷,剛剛都跟著一塊出去迎了一回,此時透過那門帘,外間的動靜也都傳了進來。一眾陳家人自是都聚在一塊,出嫁的陳冰和陳灩都回了來,雖為姐妹,但如今一個是白身,一個是六品安人,哪怕還照長幼坐著,可彼此之間誰都不搭理誰。而馬夫人的心思也全都在外頭,等了又等沒聽到說開始,她不免就沒話找話說。
“平日裡老太太那麼疼三丫頭,今天這樣大的事情,她竟然拿架子不來!”
“三姐姐有身子行動不便,想來今天不到場也是無可奈何。”
陳灩才接了一句,就只見馬夫人惡狠狠地拿眼睛看著自己,她便若無其事地轉開目光去看羅姨娘:“倒是姨娘,五妹妹的事……”
“今天這日子,就不要說她了。”羅姨娘本就心不在焉,此時被二少奶奶許詠輕輕一推,這才反應過來,忙遮掩似的強笑道,“今天來了這麼多人見證,三姑奶奶來或不來,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話不是這麼說。”要說切齒痛恨,丟掉了陽寧侯夫人名號的馬夫人恨三房,還在痛恨陳瀾姐弟之上,此時少不得哧笑了一聲,“這太夫人還在,一家三房就分家的,這本朝以來還稀罕得很,咱們侯府這回可是要出名了。”
“若是二嬸不想分家,也沒見規勸老太太。”一直沒吭聲的許詠突然淡淡插了一句,見馬夫人立時紫漲了麵皮,她才不緊不慢地說,“爹也好姨娘也好,連帶相公和五弟等等,可都是苦苦勸過老太太的。”
“哼……你們那是……”
馬夫人這話還沒說完,就只聽外頭又傳來了兩聲通報。
“元輔宋閣老到!”
“安國長公主到,楊夫人到!”
第453章分家(二)
才剛剛坐穩沒多久的賓客們聽到這又一輪的通報聲,頓時面面相覷。
安國長公主當初認下陳瀾這個乾女兒的時候,那排場鬧得滿城皆知,更何況還有皇帝一道旨意冊封了兩個縣主,滿座賓客最初都猜測人會來,此時這一位不但自己來了,還把已經出嫁又身懷六甲的陳瀾一塊攜了來,也不算是最讓人吃驚的事。然而,那另一位就不一樣了。
那位內閣首輔宋閣老,那一個獨字向來演繹得淋漓盡致。儘管好些事情無數人都忖度和這位有關,但此人那座官邸雖逢年過節送禮人不斷,可登門拜訪的十有八九都會被拒之門外,因而有贊其君子的,更有罵其虛偽的。等閒要看到他登哪家的門,那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此時此刻,無數道目光在大廳中來回碰撞,若不是那些念頭只能在心裡轉轉,那譁然的聲音恐怕能把這座福瑞堂給掀翻了——陽寧侯府鬧分家不是醜事麼,怎會有這樣大的排場?
又是一回出迎之後,這新來的三位便被人簇擁進了福瑞堂。平日裡本當是陳瀾攙扶著安國長公主,此時此刻卻調轉了過來,安國長公主竟是親自一手穩穩地托著陳瀾,臉上直笑道:“今天我正好去鏡園看阿瀾,正巧說起侯府這邊的事,於是就想著來湊一湊熱鬧,我那鳳轎畢竟穩當,見阿瀾關切,就索性帶了她一同來,誰知道會在門口遇著首揆大人。”
說話間,安國長公主就自然而然地側過頭去:“首揆日理萬機,總不能像咱們這些人這般閒散無事,來這兒湊熱鬧吧?”
眾目睽睽之下,白髮蒼蒼的宋一鳴卻淡然地往四下里掃了一眼。他生得並不高大,也並不是肅然不苟言笑的人,但此時那淡淡的目光和眾人一交接,竟有好些人不自覺地避開了他的目光。這麼一掃之後,他才微微笑道:“長公主說笑,臣哪有空來看什麼熱鬧?難能休沐一天,臣原本是打算回家的,可正好出宮時得知乾清宮召見羅世子,人卻不知上哪兒去了,於是便順道到這兒來看看。他最是愛湊熱鬧的人,想不到今日竟不在這兒。”
此話一出,眾人方才反應了過來。當下朱氏就笑道:“原來宋閣老到這兒是來找羅世子的。他和小四是師兄弟不假,可如今他是忙得腳不沾地,哪有功夫來侯府湊這種熱鬧。再說,這種找人的事,那些下頭人是怎麼做事的,怎能勞動宋閣老?”
“也只是順道,說不上勞動。”宋一鳴見此時高朋滿座中確實不見威國公世子羅旭,眉頭不露痕跡地微微一動,隨即就歉意地拱了拱手,“也是老夫疏忽,本該在門上問一聲的,也不用攪擾了大家。”
“這算什麼驚動,宋閣老既然來了,何妨也一塊見證見證?”安國長公主仿佛自己就是主人一般,笑吟吟地說道,“為了爵位家產,多少豪門世家把官司打到了順天府打到了御前,如今陽寧侯府這般公開做事,日後也是一個楷模,有你這個朝中元老在也是好的。橫豎首揆今天休沐,來了就別走了!”
宋一鳴不動聲色地又看了一眼四周眾人,發現安國長公主的眼神中仿佛還隱藏著什麼,他略一思忖,竟也不說二話,就這麼留了下來。如此一來,正堂的座次少不得又要重新排過,而安國長公主則攜著始終一聲不吭的陳瀾進了東屋。眼見一眾誥命貴婦等等齊齊起身見禮,她笑著擺了擺手,拉著陳瀾在眾人讓出的居中一架暖榻上坐下了。
“我這可還帶著一個雙身子的人,就不和諸位客氣了。”
安國長公主這麼一說,哪怕是起初面色很有些僵硬的馬夫人和陳冰,此時也都強忍住了那種惱怒。至於陳灩卻不理會嫡母和長姊的那些心思,笑吟吟走到陳瀾身邊噓寒問暖,見安國長公主並未有不快的意思,她便故作親昵,就這麼湊近了陳瀾的耳畔悄聲說了一句話。
“三姐,我家小姑子,已經被選定為晉王夫人了。”
陳瀾聞言一愣。就在剛剛坐安國長公主的鳳轎過來的路上,她才剛剛聽說,晉王的庶長子三天前驟然去世,為此太醫院院正院判和幾個御醫被皇帝罵得狗血淋頭,就連安國長公主也命歸攏於神策衛的錦衣衛校尉們追查此事。然而,這邊廂剛剛經歷喪子,那邊廂陳灩居然就已經得知了冊妃納夫人的消息?
沉吟片刻,她才問道:“是妹夫得到的消息?”
和蘇儀夫妻三年,陳灩和從前的青澀不可同日而語,此時見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這兒,她竟是微微笑了笑,仿佛在和陳瀾說悄悄話:“他怎會對我說?是我灌醉了他套出來的話。他這武選司員外郎的位子還沒坐熱,就突然被人調到了順天府,原本心裡很不自在,可是前頭得到這消息,也不知道別人又說了什麼許諾,他這幾天又抖了起來。”
陳瀾見一旁的安國長公主露出了一個會意的笑容,知道這消息多半瞞不過自己的乾娘,因而四周那麼多關注的目光下,她就沒有再多問下去,只是不動聲色捏了捏陳灩的手。等到陳灩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外間就傳來了朱氏的聲音。
“為了陽寧侯府的家務,邀了諸位過來,說起來也實在是興師動眾。只我年紀大了,在這侯府住了一輩子,一來也打算換個地方散散心休養休養,也好等著來日抱重孫重孫女,二來,也是想把手裡的擔子交出去。”
朱氏的話說得異常直白,微微頷首之後,就有兩個媽媽抬著一張方桌上來,上頭赫然是一大摞帳冊,她只掃了這些東西一眼,就一字一句地說,“我十五歲嫁入侯府,到如今也有四五十年了,當初接手的時候是多少東西,帳冊上記著,如今是多少東西,帳冊上也記著。請衍哥兒給諸位念一念,也好做個見證。”
陽寧侯陳瑛也不管多少人把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照舊坐在那兒喝茶,只是當陳衍用清亮的嗓音念出那一本帳冊時,他托著茶盞的手懸在半空中停住了,眼睛突然眯了眯。
“……京城南祭田五百畝,青州西郊旱地六百畝,滄州南郊旱地四百畝,南直隸水田一千畝,泰州府水田六百畝……京城燈市口胡同鋪子三間,棋盤街鋪子兩間,通州西大街鋪子一間,帳面余銀一千六百兩,庫房三間,共玉器三十件,金酒器二十六件,重一百二十兩,銀酒器七十八件,重三百零二兩,唐名家字畫兩件,宋名家字畫三件,本朝名家字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