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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去找江四郎!”江大太太眼睛大亮,隨即重重拍了拍扶手,“接下來讓他去出面,辦成了事情,功勞總是我們的,至於辦不成,那也是他江四郎無能!他有今天還不是家裡栽培的結果,自然會盡心竭力!好好,還是你會出主意,回去我重重有賞!”
一旁的丫頭見江大太太終於轉怒為喜,而那媽媽則是忙著謝恩不迭,眼神不禁有些游移。那邊吩咐了下去,馬車自是立時改道,等到了地方,那媽媽立時下了車,見兩個小夥計迎了上來,她便矜持地點了點頭道:“本家大太太來了,去叫江四公子出來。”
兩個小夥計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就笑容可掬地深深彎下腰去:“媽媽來得晚了,四公子眼下正巧不在……”
“什麼?”那媽媽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隨即露出了深深的不悅,“他既是在揚州府掌總,怎麼能輕易離了地方?人到哪裡去了?”
“回稟大太太。”那小夥計卻是江四郎精心調教出來的,雖那媽媽言語異常不客氣,他卻仍是保持著那一成不變的笑容,“是偶園來人請了四公子相陪,所以四公子自然連幾樁要緊的生意都沒顧上,直接就帶著幾個精幹人走了。這才沒多久,要不,大太太您帶人去追一追,興許還能趕上?”
此話一出,剛剛還安坐車中的江大太太立刻一把拽起了車簾,整個人都不顧禮儀地探了出來:“真是偶園來人請了江四郎過去?什麼時候的事,來的是幾個人,什麼形貌?”
面對這連珠炮似的發問,那小夥計腦袋垂得更低了些,可那看著腳下黃土路面的眼睛卻滴溜溜直轉:“回大太太的話,小的不敢有虛言,確實是偶園那邊來的人,大約就在您過來之前一刻鐘功夫。至於來的人,少說也有十幾二十吧,至於形貌如何,小的也說不清楚,只知道為首的那位年輕公子對四公子客氣得很。”
為首的是一個年輕公子,還對江四郎客氣得很!
江大太太想到之前在偶園受到的屈辱,一下子狠狠攥緊了拳頭,隨即就立刻縮了回去坐著。呆坐在那裡好一會兒,她才有氣無力地說道:“算了,尋個地方給我們安置,再派個人去江四郎那邊知會一聲,讓他回來了立刻來見我!”
……
會賓樓三樓居中包廂。
不論平江伯夫人怎樣惱火地喋喋不休,平江伯方翰依舊是背著手站在窗前一動不動。良久,他才冷著臉轉過頭來:“別囉嗦了!你以為這是平日裡要看你臉色的那些夫人太太?淺薄!我竭力勸了許陽別帶上他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婆娘,而是叫了你來,不就是覺得你長袖善舞?既然你已經讓陳家三丫頭答應了帶挈一把靜兒,那你還有什麼好不滿的?我又不像艾家生怕失了金陵書院的掌控權,也不像那個周泰同,硬生生駁了皇上的回,更不像江家那樣當年鼠目寸光,之所以過來也就是拉拉交情,她男人難打交道又有什麼好怕的?”
“這……”平江伯夫人被丈夫說得臉色更不好看,好半晌才訕訕地說道,“是我想岔了……只是老爺,您難道就不怕麼?您把靜兒許給了陳家老五,可眼看如今陳家長房那架勢,興許這日後借襲的爵位還要還回去……”
“那是陳老三要操心的事,我們管這許多作甚!再說了,就算沒有長房,陳老三還有個嫡子,你莫要忘了!我當初許了女兒給他,不是看的他兒子,而是看在他的份上,可惜他自己給利益蒙蔽了眼睛。你不要擔心這些,靜兒將來上頭沒了正經婆婆,許家那丫頭你也見過,本分老實沒心眼,只要我多多給她置辦嫁妝,還愁日子不好過?倒是許陽,養出那麼個不中用的兒子來,待會那一出負荊請罪可不那麼好看!他呀,長子庸碌,次子自以為是,竟是後繼無人!”
說到這裡,方翰不禁幸災樂禍地哧笑了一聲,可說到後繼無人,他冷不丁想起了自己那次灌醉了王安止之後的一番言語。
“伯爺既然沒有什麼太大的志向,又不領兵打仗,要把伯爵換成侯爵就不太可能了。不但如此,擁立之功這種成也容易敗也容易的招數更危險,想來您是沒心思的。至於如今您沾手海貿,這個是江南文武都幹過的勾當,本不妨事,可是,您能沾手海貿,難道別人就不會插手漕運?難道伯爺沒發現,這條百多年前就疏通過的漕河,如今淤積得比從前多多了?這漕運一堵上,以後平江伯這漕運總督就到頭了。”
那個眼下被他留在南京城中的王安止,雖說人是輕浮了些,可眼光倒是犀利!如果按照他說的,許陽父子是被人算計了,所以他眼下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免得做了人的刀子。
……
就在這會賓樓最西邊的一間包廂中,巡按御史周泰在聽夫人仔仔細細說明了中午前去求見的經過之後,臉色頓時變得極其微妙。他卻不比方翰對妻子那般疾言厲色,好言勸慰了一番,又趕緊命下頭送了吃食上來,等看著夫人差不多半飽了,他才露出了和顏悅色的笑容。
“讓你白白跑了這麼一趟,是我想岔了。原以為楊總兵不管怎麼說都曾經是杜閣老的弟子,不至於連這點禮數都不懂,想不到他如此剛愎。事已至此,夫人也不必在此地多留,家裡也離不開你,你還是先回去吧。”
周夫人平時是典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這一次勉為其難出門,也是因為丈夫的請求,此時聞言自然大大鬆了一口氣,但少不得滿臉歉疚。只是丈夫親自送她到了門口,她關切地又囑咐了一番,這才戴好帷帽匆匆下了樓去。而眼看著人影消失,站在門口的周泰同終於收起了那笑容,一言不發地轉身進了包廂。下頭傳來了車夫的吆喝聲馬鞭聲,緊跟著又是馬蹄聲車軲轆聲,不多時,屋子裡就是砰的一聲沉悶聲響。
外頭守門的兩個小廝彼此對視一眼,全都默不作聲地低下了頭。只當他們等待著裡頭再傳來什麼砸東西聲音的時候,卻有人察覺到對面有人行來,抬頭一看卻發現是艾夫人,兩人立時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又慌忙一同躬下身子去。
“夫人……”
“開門吧,我和你家老爺說話。”
進了屋子之後,艾夫人見周泰同站在角落裡頭,手已經扶上了一旁的瓷瓶,便輕輕咳嗽了一聲,見人先是轉過頭,隨即眼睛大亮地快步迎了過來,她便沉下臉說:“既是要在尊夫人面前做出那種處變不驚的樣子,怎生這時候就捱不住了?你別忘了,除了平江伯許守備,還有金陵知府和督漕御史都在這兒。要是他們聽到了動靜傳揚出去,你還要名聲不要?”
“我……”盯著那荊釵布裙卻依舊難掩風韻的艾夫人,周泰同不禁有些赧顏,“師母,是我修身養性不夠,可是那楊進周實在是欺人太甚!他和杜閣老聯手來了這一招,江南這些小書院,自然就要爭朝廷敕封,到時候金陵書院何其被動?還有,他要在這裡練兵,江南這樣平靜的地方,練什麼兵,他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萬一他真是大動干戈……”
“夠了!”艾夫人緊盯著周泰同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淡淡地說,“你是山長最得力的學生,凡事不要只憑著一時衝動。就好比你之前一鼓作氣參掉了江南這邊三個人,看著人人贊你是能臣,可實際上呢?你自己知道,你這個巡按御史是天子信臣,要是失了這個信字,你又還剩下什麼?”
“師母……”周泰同越發囁嚅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眼看著艾夫人搖了搖頭轉身要走,他竟是鬼使神差地追上前去,一把拉住了艾夫人的袖子,“師母你不要生氣,我只是,我只是一時義憤……”
看著那隻緊緊拽著自己袖子的手,艾夫人先是露出了詫異的表情,繼而就皺緊了眉頭說:“你這是幹什麼?放開,讓人瞧見你這個足以和督撫並列的巡按御史這般做派,你也就不用再幹下去了!”等到周泰同訕訕地縮回了手,她才義正詞嚴地問道,“我且問你,前時上本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京城的意思,亦或是得到了什麼訊息?你老老實實說,要是虛言搪塞,以後休想我再見你!”
“是是。”周泰同不安地絞著雙手,抬起頭偷瞥了一眼,這才垂下眼睛說,“是我打通了司禮監的關節,得知朝廷要在江南這邊大動干戈,再加上那幾個官員都不是省油燈,全都盯著金陵書院,還有海上的事消息很不好,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不管不顧上了書?你呀,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獨當一面!”艾夫人沒好氣地看著周泰同,直到人再次低頭認錯,她才又提點道,“司禮監太監曲永最是jian猾不過的人,你不要再打司禮監的主意了。至於接下來的事也是一樣,金陵書院自有老爺和我出面安排,你不要瞎操心。至於海上的事,別人只是捕風捉影,你跟著起什麼哄?好了,待會若是去偶園,你好好準備一下,質問的時候要大義凜然,別讓人看低了!”